可如今三司之中,御史台也怕早已是他王瑀的御史台。
謝景熙自知不可操之過急,本想寬慰沈朝顏兩句,然甫一低頭,便見她眼眸晶亮地望過來。
「謝寺卿,」沈朝顏巧笑晏晏,眼尾一抹微弧,像一隻狡黠的狐狸。她說:「我有辦法可以讓你審韋正,且不必通過御史台。」
謝景熙怔忡,然不等他問,面前的人露出個志在必得的表情道:「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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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熙自是不能全然放心沈朝顏的。
他依舊安排了幾個眼線在暗中盯梢,只是一等數日,沈朝顏不僅沒有遞來任何消息,也沒有任何行動。裴真每天在沈府周圍溜達,把那邊的花花草草、阿貓阿狗都認了個遍。
時值八月,燥熱已退,午後的陽光收了勢,就連蟬鳴都溫柔了幾分。
裴真躺在牆頭的樹蔭里打盹兒,只覺自入了大理寺以來,上職的歲月還從未如此靜好。
「郡主!」
牆下傳來一聲聽不真切的叫喚。
裴真一怔,當即翻身蹲起,只見花草蓊鬱的沈府內院,一青一緋兩個身影匆匆往前院行去。
竟然是有金和沈朝顏。
有金手上拿了件戴兜帽的玄色斗篷,從後小跑著追上了沈朝顏。她給沈朝顏披上了手裡的斗篷,之後兩人似又湊在一起說了些什麼,但聲音太小,裴真聽不見。
很快,沈朝顏對有金點了點頭,戴上了面紗和兜帽。
裴真一路跟著兩人行至沈府側門,眼看著沈朝顏上了輛從未見過的馬車。
車輪碌碌,在長街留下一段細碎的回音。有金站在街道盡頭,一臉憂色地目送那輛馬車跑遠。
這是……有情況?
裴真心下一凜,悄然躍下牆頭,騎馬默默地跟了上去。
那輛馬車一路出了永興坊,在平康坊南曲稍作停留,又呼呼啦啦地載了百花坊的花娘,這才朝著灃京城東的春明門行去。
裴真一路跟著馬車,到了灃河邊才停下。晚霞夕照,煙波金粼之中,一艘朱欄綺疏的畫舫停靠在碼頭。
裴真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拴馬,俯身埋在河岸的芒草里,遠遠地看著。
須臾,一個纖柔曼妙的身影先從馬車裡行了出來。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那晚王翟和沈朝顏在平康坊鬧事,似乎為的就是這個女子。她好像是叫……妝娘來的。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滋生,裴真惶然,直到看見沈朝顏抱著琵琶,混在一群同樣衣著的樂娘里,跟著妝娘上了畫舫。
與此同時,碼頭不遠處,一輛形制普通的馬車停了下來。幾個小廝打扮的人從船上下來,先在周圍勘查了一番,才緩緩撩開車簾。
從裡面下來的人,正是著了便服的韋正。
倏地,一顆心化作沉重的巨石,砸得裴真額角一跳。
所以……
郡主此番假扮樂師接近韋正,是準備要「以身飼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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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內,沈朝顏總算是在妝娘的掩護下,混進了韋正的私宴。
其實自上次謝景熙告訴她,韋正恐與陳之仲的案子有牽扯後,她就在暗中謀劃了這一場。
因她記得沈傅在刑部十餘載,栽培門生無數,其中自是不乏感念舊情、知恩圖報之人——比如,京兆少尹穆秋。
據沈朝顏所知,沈傅逝後,王瑀曾試圖拉攏他,但無奈此人不願,幾次未果之後,也只能作罷。思及陳之仲一案給沈傅帶來的非議,沈朝顏決定抱著一試的態度,希望穆秋能助她。他只需假意向韋正示好,遞出投誠的信號。
果不其然,韋正在收到穆秋消息的次日,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兩日後的這場舫宴。
大周為防結黨營私,向來是禁止官員私下拜訪走動的,所以這一次的相邀,韋正便將地點設到了灃京城外,灃河之上的一艘畫舫內。
沈朝顏戴著樂娘們統一的面紗,跟在隊伍最後進了設宴的正艙。
船艙內裝扮雅致,一左一右兩個食案對置,中設繡墩和舞台,是歌舞樂師們演奏助興的地方。沈朝顏行過去,為避開耳目,便坐在了中間靠後的位置。
樂娘們紛紛開始撥弦調音,不多時,艙門打開,只見一縞一朱兩個身影從外行了進來。
正是韋正和穆秋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