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謝景熙不由無奈一笑。而與此同時,他的心底竟然泛起一股奇怪的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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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朝顏是被眼瞼上刺白的光晃醒的。
她甫一睜眼,入目的就是夢裡那張總是冷清清的臉。
只是這人此刻正襟危坐、一絲不苟,保持著同昨夜一樣的坐姿,甚至連拿筆的姿勢都不曾換過。
日出破曉,燈燭闌珊,看天色,已經是第二日的辰時左右了。沈朝顏一愣,懶散地撐臂坐了起來。腦子裡亂鬨鬨的,只記得睡著前,自己還誆著這人說秘密的。
可他說的是什麼來著?
她由得自己一頓胡思,直到察覺面前的人似乎側身看了過來。
活了十九年,這還是沈朝顏第一次一大早睜眼就跟個男人四目相對。她不由心頭一亂,胡亂道了句,「早啊?謝寺卿睡得好嗎?」
面前的人看著她,眉心都快要蹙起一個「川」字……
沈朝顏倒是遊刃有餘,從容不迫地問到,「謝寺卿今日不上朝麼?」
謝景熙默默地扭過頭,淡聲應了句,「今日休沐。」
「哦,休沐。」沈朝顏雖然胡言亂語,但還記得背身過去,撫指先摸了摸眼角,而後又熟練地在兩頰上擰出兩團緋紅。
「大人!」裴真及時出現在門口,手裡還拎了個食盒。他似是沒想到沈朝顏也會在這裡,進門的時候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的一滯。
沈朝顏倒是不管,起身繞過謝景熙,接下了裴真手裡的東西。盒蓋揭開,濃郁的香氣漫溢書室——是知香樓的灌湯包。
呆了一整晚,沈朝顏到底是有些餓了,便也不客氣,用熱茶漱口後,便捧了個灌湯包,坐去了一邊大快朵頤。
書案上的一燈如豆也熄滅了。
柔美的日光傾落,在她些許凌亂的髮髻上揉開一片霧色,臉頰和耳側泛起一層絨絨的白毛,連小小的耳垂都變成了金紅的顏色。
數次近身交鋒的身體記憶襲來,謝景熙想起那片耳垂擦過唇瓣的觸覺——涼的、滑的、軟的……
執筆的手倏爾一頓,那個「依」字的一捺就變成了一個怪異的點。謝景熙看著手裡那個寫歪了的字,心裡莫名生起一絲煩躁。
裴真卻在這時不知死活地湊過來,指著那個寫壞的「依」字提醒他到,「大人,寫錯了。」
「……」謝景熙兩把揉了面前的紙,沒好氣地往旁邊一扔,砸到裴真身上又彈開了。
裴真愣住,卻聽謝景熙語氣平淡地道了句,「抱歉,手滑。」
「……」裴真當然不好計較,埋頭給謝景熙端早食。
屋外漸漸響起監生們的聲音,想是時辰不早,各所已經陸續上學。人行處隱約有些學子三兩成群,臉上無一掛著興奮的神情,皆往一個方向小跑。
一個身著襴衫的監生許是認錯了人,路過的時候,趴在書室外朝屋裡幾人喊了句,「霍小將軍在擊鞠場上親自示範花式繞杆和蛇形穿樁,你們要不要一起去看?」
言訖也不等幾人反應,兀自跑了。
沈朝顏眨巴著眼睛,咽下手上最後一塊包子皮,側頭問謝景熙道:「他剛才說的是霍起?」
大周武將之中,有不少人都姓霍,但擔得起百姓一句「霍小將軍」的,大約只有這個十三歲便隨父出征平亂的霍起。
謝景熙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頭也沒抬。沈朝顏一聽就來了勁,三兩下咽了手上的包子,一溜煙兒地跑了。
面前幾頁熟宣被衣袂的風翻動,謝景熙手上一頓。
又寫壞一張。
「大人,」裴真捧著沈朝顏扔下的半屜包子,又一次好心探問到,「郡主都走了,您不去看看?」
謝景熙冷著臉,沉聲回了句,「不去。」
「那我……」裴真欲言又止,眼裡卻都是期待的光。
謝景熙斜眼睨他,不濃不淡地道:「想去就去。」
「好嘞!」裴真高興得跳起來,還不忘放下手裡的半屜包子,指著謝景熙第二次寫壞的那個字提醒,「大人,你又寫錯了。」
謝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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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國子監擊鞠場。
少年身著勁裝高踞馬上,短袍窄袖扎入兩手護腕中,腳上一雙登高筒皮靴,隨著白馬的東西驅突,在圍追堵截的群馬之中肆意穿行,快若一道白色閃電。
有對手駕馬從側方斜插而來,霍起一個側身換手,眨眼便繞過對方兩道防線,之後帶球、擊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