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得一嘆三疊,仿佛下一刻就要淚濕滿巾。
謝景熙沉默地聽著。
雖說知道李冕的話里有誇張的部分,但沈朝顏此次的做法,還是讓謝景熙著實意外了一陣。
不過細想也有道理,若是沈朝顏真將他傷她的事告訴了李冕,現下這個時局,李冕給她出氣也不是,置之不理也不是,反倒多惹一人為難。
所以,她竟也會為了在乎的人收斂脾氣,委屈自己麼?
心裡似乎有一種情緒在翻湧,謝景熙不想承認,那叫做內疚。
一旁的李冕見謝景熙長久沉默,便也不再多說,揮手讓他退下了。
回大理寺的馬車上,謝景熙一路心事重重。
及至下了車,他看著大理寺的朱漆廣門思忖片刻,還是轉身對裴真道:「你去把我放在訟棘堂卷宗閣上的那個漆木盒取來。」
裴真看著埋頭扎回車廂的謝景熙愣了愣,不解道:「大人這是要出去麼?」
謝景熙「嗯」了一聲,往後靠上車壁,表情淡然地轉起手上的扳指。
「可大人早上不是叫了唐少卿議事的麼?」
裴真眼見謝景熙臉上的表情沉下來,慌忙找補到,「不知大人要送東西到哪裡?不如卑職替大人……」
「你今天很閒是不是?」
沒說完的話被謝景熙打斷,裴真閉嘴,乖乖轉身去取漆盒。
*
另一邊,沈府後院的臥房裡,沈朝顏正懶洋洋地臥在榻上,輕拍著臉上的胡瓜片兒。
陽光透過半開的海棠紋茜紗窗灑下來,映出女子雪膚上的零星淤痕。
有金拿著個胭脂盒進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美中不足、白玉微瑕。
有金嘴一撇,不禁為沈朝顏昨晚的遭遇不平。
「郡主,」她行至榻旁,將手裡的東西打開問:「您看看顏色可以嗎?」
沈朝顏用指腹沾了點,在手背上緩緩暈開,一道紫紅色的印跡便顯現出來。
「這是上好的胭脂混著草木灰調出來的顏色,那胭脂師傅說,抹在身上假冒淤青,只要不沾水,保管看不出。」
「嗯,這顏色確實挺像的。」她點點頭,接過有金遞來的濕巾,把手上的色塊又細細地擦了。
「郡主……」有金是個直腸子,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沈朝顏到,「昨晚那件事,您為何不直接要皇上替您作主?整這些,麻煩死了。」
擦手的巾帕被拋回來,沈朝顏「嘖」了一聲,瞪著有金嗔怪道:「你懂什麼。」
見有金一臉懵懂的模樣,沈朝顏只好恨鐵不成鋼地解釋,「當下朝局,沈家敢和謝家翻臉麼?」
有金搖搖頭。
沈朝顏又問:「那皇上敢跟謝家翻臉麼?」
有金想了想,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那不就對了!」沈朝顏道:「既然皇上和沈家都不敢跟謝家翻臉,那我讓皇上替我做個什麼主啊?」
「可這樣的話,」有金一臉委屈,「你昨晚受的那些氣……」
沈朝顏笑著打斷了有金的話,「在我這裡,從來沒有白受氣這一說。」
她頓了頓,忖道:「若是皇上能把我昨日教他的那些話帶到,我倒有六七成的把握,謝景熙最近會來看我。」
「那之後呢?」有金問。
「之後?」沈朝顏看她,巧笑道:「之後的事,你看著不就知道了。」
畢竟,相比起一個無喜無憂、無懼無怒的人,謝景熙昨日一怒,實則是給了沈朝顏機會。
撕破臉或者啞巴虧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她願意用這個機會,賭一賭謝景熙的「良心」。
「哦……」
面前的有金訥訥地點頭,一副心有不忿的樣子。
門外的家僕在這時來報,說大理寺卿謝景熙謝大人在府外求見。
沈朝顏聞言精神一怔,一骨碌從榻上翻了起來。
「銅鏡?銅鏡!快點!」沈朝顏催促著,提裙往妝檯前的繡墩上一坐,又急慌道:「這裡,還有這裡,都幫我抹一點,快!」
有金捧著胭脂盒,看見她露出的大半個肩膀,心跳都不禁一滯。
所以這些傷……郡主等會兒都要露給謝寺卿看麼?
有金話本子看得多,此時已經從沈朝顏肩上的傷,想到了兩人的孩子應該跟誰姓的問題,臉上越來越燙。
「等下知道該怎麼做嗎?」沈朝顏不忘叮囑。
「嗯嗯,」有金點頭如搗蒜,「一切看郡主手勢,聽郡主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