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只瞪圓了雙目,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韋正先回過神來,不平道:「謝寺卿這般武斷,恐難以服眾。」
「是麼?」謝景熙回頭看他,冷聲反問,「那敢問韋侍郎,今日大理寺門前聚眾鬧事是不是事實?」
韋正臉色微變,謝景熙又問:「聚眾一事,本官又要不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可謝寺卿如何料定宣平侯就是那帶頭之人?」韋正問。
「他不是?」謝景熙反詰,「既然宣平侯不是帶頭之人,那誰是?韋侍郎你麼?」
一句話嗆得韋正噤了聲。
之前王瑀讓他打探謝景熙的底線,只說帶人鬧事挫一挫他的銳氣,省得年輕人魯莽,不會做事。
然而此番試探下來,韋正只覺謝景熙不僅行事沉穩,還頗懂得官場的彎繞。
就比如今日之事,他若是有意倒向王黨,那便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他若是一心忠君,大可用這樣的機會向皇上彈劾刑部,一表忠心。
可他偏偏選了個空有爵位、沒有實權的宣平侯來當這個替罪羊。
那才是既給王黨留了,又對皇上有了交代。
一手平衡之術玩得頂好,事齊事楚,兩邊都不得罪。
韋正悻悻地不說話了。
而其他人見著堂堂宣平侯就真的這麼被帶了下去,一時也覺驚駭,不敢再隨意造次。
見事件平息,謝景熙掃了眼台下眾人,轉身之際,卻聽身後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
「謝寺卿。」
沈朝顏用巾帕擦著臉上身上的蛋液,氣憤道:「你方才只罰了聚眾鬧事一事,那當朝郡主光天化日之下被歹人謀害,這件事你管不管?」
謝景熙果然駐了足。
沈朝顏也管不得自己當下有多狼狽。她撥開親衛踏上台階,仰頭指著自己髮髻上的雞蛋殼道:「當眾行兇、欲意謀害,這是謀逆!」
也不知是不是因著昨日她大鬧大理寺一事,謝景熙當下看她的眼神不說厭惡,但絕對稱不上是恭敬。
他面色平淡地將沈朝顏掃了一遍,問她到,「那郡主受傷了麼?」
沈朝顏一怔,趕緊摸了摸自己濕答答的一側鬢髮——沒有傷口,甚至連一個腫包都摸不到。
雞蛋可砸不死人。
故而要說有人拿著雞蛋想謀害她,似乎確實也說不過去。
「那……」沈朝顏想了想,改口道:「沒有謀害之心,不敬不臣之心絕對是有的。十惡之一的大不敬,對!這是對皇家、對聖上的大不敬!」
「哦?」謝景熙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問她到,「那郡主可知是誰人動的手?」
「你開什麼玩笑?」沈朝顏怒道:「那麼多人在場,我是長了幾雙眼睛,才能看到是誰砸我?!但他們全都脫不了干係,應該把他們全都抓起來!對!現在就抓起來!」
謝景熙看著她不動聲色,半晌才回到,「大理寺乃三司之首,負責刑獄要案。郡主所言一事,當由金吾衛和京兆府先查明,再呈報大理寺量刑。故而郡主方才所言之案,還贖本官當下不能受理。」
言訖廣袖一甩,留給沈朝顏一個冷漠的背影。
*
沈朝顏回到沈府的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去了。
她聞著滿身蛋液的腥味醒過來,看著空蕩的車廂,驚訝有金竟然沒有叫醒她。
車簾外傳來有人壓低嗓子說話的聲音,沈朝顏好奇,便撩開車簾看了看。
金色餘暉之下,沈府圍牆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白色的紙。
晚風一過,便紛紛揚揚地亂舞,簡直像是沈傅出殯那天的喪幡。
可若是沈朝顏沒有記錯,她爹出殯的時候,朝中舊友、同僚,因著畏懼王僕射權勢,前來弔唁之人寥寥。
那場面可比不得今天的熱鬧。
思忖間,沈朝顏已經悄無聲息地下了馬車。
她隨手拾起地上一張被有金和家僕扯下來的紙頁,看見上面歪七八糟寫著的「沈傅狗官,草菅人命」。
心裡忽然就騰起一股酸澀之感。
是那種無所依靠、無所憑藉的茫然。
沈朝顏也覺得奇怪,從沈傅的死訊傳來到現在,這還是她第一次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人情冷暖」四字。
從來都不可一世、呼風喚雨的昭平郡主,竟然也有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的一天。
沈朝顏看著手中罵辭,一把將它揉碎了。
不等有金和家僕寬慰,她將手中紙頁一扔,臉色陰冷地回了沈府。
第6章
看了全程的有金大氣不敢喘,亦步亦趨地跟著沈朝顏,寬慰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沈朝顏一扇門關在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