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就是不要。」竹聽眠的聲音還是瓮瓮的。
「要嘛,」李長青說,「我也有呢,我奶奶繡我背心上呢。」
「你怎麼不說繡你褲頭上了。」竹聽眠露出一小片腦袋。
「褲頭上也有啊,」李長青說,「本命年都給我繡,雖然我家不曉得我哪天生的,但是大概知道是哪一年。」
路邊抱回去的孩子,可不就只能這樣定下生日了嗎?
竹聽眠默了一會,這次把眼睛也露出來。
她雙眼濕漉漉的,泛著紅,明明自己哭得滿臉淚水,還要目光倔強地指控:「你就會讓我心疼你。」
「現在是我比較心疼吧。」李長青嘆了口氣,因為說話很小聲,所以身體往前傾了些,好讓她聽清楚。
竹聽眠同他對視片刻,手臂繞過腦袋把毛絨睡衣的帽子拽出來戴好,同時另一隻手掀開被子,吸著鼻子說:「來抱抱我。」
李長青聽見她說這句話時,對此既驚訝又珍視。
他本來就因為無法提供有效安慰而無措,為此十分感激她願意主動提出一個解決辦法。
她想要安全和理解,他就給出所有的關心和疼惜。
僅此而已。
並不帶有任何旖旎成份。
也是因此,李長青沒有再畏手畏腳,雖然生疏於親密,所以身體緊繃,但他也在儘量輕柔地完成所有動作。
他先是單膝跪到床邊,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裝進她掀開的那角邀請里,再緩慢地往裡挪動。
接著,他留下了最後的距離。
李長青張開手,讓竹聽眠用對她來說舒服的方式來完成這次擁抱。
竹聽眠大半張臉都蓋在帽子裡頭,所以李長青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看到她慢慢地伸出雙手,才往前時有些猶豫,然後用手指試探地戳了戳李長青的肩膀,最後才攀著他肩膀,藉此施力,一點點往前。
她一點點鑽進他的懷抱。
這是竹聽眠為數不多直接表現謹慎和笨拙的時刻,李長青甚至連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又把她嚇回去。
等擁抱完成,竹聽眠把臉埋在他脖子上,李長青才緩緩落下自己高舉的手臂,生疏地在她後背輕拍。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竹聽眠說,「我舅舅他說的是真的,我就是害死了我的母親。」
這不是一個可以著急回應的話題。
而且,從來對錯扯上了道德就會變得混淆不清。
她的舅舅和舅媽鬧上門這件事,鎮上的人都知道,連鎮子外的竹辭憂都聽說,還聯繫過李長青。
出人意料的,竹辭憂來電是為了勸,也是為了警告。
「那件事不是眠眠的錯,你不要為此對她有異樣眼光。」
「我只知道要真的是殺人犯,一定會被捉去坐牢,法律和警察不可能放過罪犯。而且,要是她的舅舅想要討要公道,應該去法院,而不是這樣大鬧,一看就是為了錢。」
李長青已經十分熟悉這樣的嘴臉還有流程,所以當天才聽說黃二妹興奮地從鎮子口接了兩個人過來,直奔民宿,就知道這事兒得鬧大,他這才急急聯繫老媽和三嬸。
李長青不知道他們會說這樣的事,所以當場就開始後悔帶了那麼多人來。
「她一直都沒有告訴過我為什麼要改名,」李長青對電話里的竹辭憂說,「還有。」
「什麼?」竹辭憂問。
「你也改改你的稱呼,她有全名,別亂叫。」李長青掛斷了電話。
他想,或許竹聽眠會說起這件事,或許還會當做無事發生。
卻沒想過她會說得這樣快。
竹聽眠用一種平淡而麻木的語氣把那段歷史講了一遍。
並不難說出口,甚至還能將部分細節進行修飾。
「我恨她,我甚至詛咒過她,我甚至想要和她同歸於盡。」
李長青依然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感覺到自己的衣領已經濕了一小片。
「我不知道要拿她怎麼辦,小時候我很討厭彈琴,一坐鋼琴凳就開始哭,說我手疼,說我真的不想再練下去,說我覺得很痛苦,可是她會打我罵我,然後讓我繼續練下去。我為此異想天開,會不會我真的有成績,她就會對我好一點呢?可是等我真的確信自己喜歡鋼琴,她又要毀掉我。」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那樣罵我,為什麼會對我用那樣惡毒的詞語,怎麼真的會有母親說自己女兒是個妓女呢?我小學的時候,還不能理解這個詞是一個什麼樣的形容,等我懂事一些,又開始忍不住地想,究竟是什麼
樣的事情,可以滋生這樣脫口而出的惡毒。」
竹聽眠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
李長青稍稍用力,把她往自己懷裡壓了壓,同時給她順氣,示意她慢慢講。
「我以為所有媽媽都是這樣的,我以為孩子被打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還是在長大,我還是儘量快樂。可是她又非要一遍遍告訴我是不得已生下我,其實並不該生下我。」
「她賭運一直不好,很容易輸錢,輸了錢就會發火,大吼大叫,接著打我,」竹聽眠頓了好長一會,試圖從濕淋淋的回憶里擰出一段可以成團鋪開的,可隨手一撈,全都是破破碎碎。=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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