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起電話的時候院子裡有人大喊了一聲,應該是槓子行動折返。
Alexia在電話里那頭激動地約定好她帶著朋友過來的時間,聲音愉悅又輕快,伴著院子裡槓子響亮的笑聲,帶著竹聽眠一顆心都輕鬆起來。
竹聽眠同Alexia聊了會天,打電話時無意識地在房間裡逛一圈,又推開房門出去往院子裡探頭瞧瞧,依稀還能聽到賀念仍在挨訓。
待她收回目光,又冷不丁被站在樓梯口那個姑娘嚇一跳。
自從年三十之後,李長真心裡總不踏實,得空就回家黏著爸媽,不然就是黏著老太太。
她當然不是有心冷落自己的舍友姜書怡,一個是因為姜書怡作為外人見證了李家這個尷尬的春節本來就不好自處,二是姜書怡也樂意待在民宿里,要是李長真因為她不回去陪家人,姜書怡還要和她紅臉。
而且民宿有槓子,姜書怡待在這也過得很舒服。
就是這會瞧著心事忡忡的。
「怎麼了?」竹聽眠問她,又低頭看看她的腳,只穿著薄薄的一次性拖鞋,「怎麼就穿著這個下來了?」
「我剛聽見你說外語了。」姜書怡低著頭走過來。
竹聽眠不曉得她此時提起這個原因為何,好笑地問:「怎麼樣?我的口音標準吧?」
結果姜書怡也沒被逗樂,還是悶悶的,「國外好嗎?」
她問:「離開自己生活的環境,去一個都是陌生人的地方,還要說他們的語言,會害怕吧?」
「會,」竹聽眠點點頭。
「那我看你很開心啊。」姜書怡說。
竹聽眠沖她搖了搖手機,「我算是很幸運,在國外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
又說:「她也要過來玩,只是可惜和你寒假的時間錯開了,不然一定要介紹你們認識。」
姜書怡倒是不覺得沒機會認識一個本就不認識的人有多麼可惜,兀自看著地板發呆,忽而說:「我爸媽一直想要讓我出國去,而且我不喜歡外面,可他們剛才來電話說已經給我聯繫好學校,下個學期就直接過去。」
「沒有詢問過我的意見,」姜書怡搖頭嘆氣,「過年也是,不聽聽我的想法,就說讓我訂票出去。」
所以她才非要跟著李長真來秋芒鎮。
「他們很過分,對吧?」姜書怡問。
這其實是一個太難回答的問題,有人覺得家裡願意供出國留學的費用已經令人羨慕,有人希望父母能夠多聽聽自己意見。
每一個人痛苦的閾值不同,也不好加以判斷。
竹聽眠只能勸她找一些比較積極的辦法和父母溝通,提了些建議給她。
姜書怡有些不滿於她沒有和自己統一戰線,小聲問:「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竹聽眠看著面前這張乾淨又年輕的臉,依然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只好說:「家人就是,很容易用力過度,會希望你好,覺得你吃苦是應當的,有情緒是很不應該的,會有這樣的事情。」
她講:「其實不僅是父母,有時候連朋友都會這樣覺得。」
姜書怡睜圓了眼,「你現在也是這樣覺得的?」
「怎麼會呢?」竹聽眠搖搖頭,「我是想說,我不知道怎麼哄你,可能沒法找到共情語言,但是我依然可以陪你商量辦法,讓你尋找一條可以和父母溝通的道理。」
她很真摯:「我評論不了,因為對我來說家人是不一樣的。」
「家人就是家人啊,」姜書怡問,「這還能有多少不同?」
「是會有不同的,」竹聽眠淡聲回答。
被她握在手裡的電話還在偶爾震動,陌生的電話發來極盡惡毒的文字,經手之人,同她血出一脈。
竹聽眠聲音很輕地說:「家人,在社會體系里,不但會極盡所能給你資源。」
她補充道:「不單是金錢,還有感情,很多時候,感情才是維繫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
「對我來說,家人不會讓我活得感到負擔又痛苦,你往前多遠,只消回頭看看,岸就在那,而你可以無畏無懼,因為你隨時都確信岸在那。」
竹聽眠回憶著舅媽和舅舅,有些用力地形容他們的另一個極端。
這樣的岸,這樣的形容,其實已經飽含童話色彩。
竹聽眠顯然沒有這樣的岸。
她有些出神了,以至於說:「家人也會變成最銳利的刀。」
「又這樣的人?」姜書怡偏頭問。
「有的,」竹聽眠說,「在極端情況下,有共同血緣關係的那些……」
她停下來,努力找了個形容,「……個體,只能叫做同類。」
姜書怡癟著嘴看了她半天,小聲問:「我可以抱抱你嗎?你這句話讓我很難受。」
竹聽眠已經覺得失言,內疚於和這個小姑娘說起這樣沉重的話,正要哄她。
姜書怡卻接著說:「我是難受你,感覺你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
被傷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