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日,她指定甩他臉上去了,只是他現在這副樣子,她實在是氣不起來,又懶得同他爭。於是把沐巾輕輕搭在他肩上:「隨你吧,我要睡了。」
褚雲兮說罷,也不理他,竟真箇兒躺回了床上。
只是一個大男人杵在自己屋裡,哪裡還睡得著,她臉朝著裡面,兩隻眼睛睜得滴溜圓,初時還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不消一會兒,竟完全沒了聲響。
她疑心人走了,可的的確確沒有聽見開門的聲音,於是悄悄坐起來,四下打量,這一看不要緊,陵淵竟坐在地上,靠在榻邊睡著了。
她躡手躡腳地過去,蹲在他跟前,湊近了看,果然見他緊閉著眼,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沒有絲毫反應。
他不知淋了多久的雨,都進來這麼會兒了,頭髮上還在往下滴水,褚雲兮隨手拿起沐巾,剛抬起手,看著他那張臉,驀然想起當下。
太皇太后廢了她太后之位,把他從魏王貶為乾陽侯,這還不算,宮變當夜,京中便流言四起,把他二人的關係說得髒污不堪,自己如今不過尋常之人,子虛烏有的罵名,擔了也就擔了。
他卻不能再受此負累,她欠他的已經夠多了。
可他或許身上是真的冷,雙手環抱仍然打了個寒顫,她輕嘆一口氣,取來一床被子,剛要往他身上蓋,一雙手卻攔在面前:「別,我身上髒。」
她動作一滯,匆匆避開眼神,把被子放到了榻上。
「跟我去乾州。」他縮在她腳邊:「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我就在此處,哪都不去。」
他仰起頭,凝望著她:「是不是那個老太婆逼你答應了什麼,你放心,跟我去乾州,我會護著你!」
她笑了一聲,其中夾雜著幾分無奈:「你如今自身都難保,哪裡還顧得了我?你是嫌流言蜚語來得不夠烈嗎?」
「那我們去朔方!那裡有我的兄弟,總可以護你周全。」
「去朔方?」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胡話?你去了朔方,然後呢?沒有朝廷的旨意,你如今一個乾陽侯,如何指揮得動千軍萬馬?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念及舊時情意,願意跟著你,你又待如何?」
「是割據一方還是帶著朔方的將士們殺回京城?你若能不計後果做出這種事,又何必在京中蹉跎這兩年!」
陵淵怔在那裡,只覺得寒衣如鐵,格外冰冷。
「陵淵,你清醒一點!經此一事,險些丟了性命,如今又成為砧板上的魚肉,教訓還不夠慘痛嗎?」
外頭劈過一道閃電,將他照了個透亮,看著他濕漉漉的,滿身髒污,哪裡還有昔日的風采,一股酸澀自她心底迅速蔓延開來。
「雨大風急,褪了外衣,在榻上湊合一晚,後半夜再走吧。」
子夜時分,兩人各懷心事,一個躺在床上望著帳頂,一個在榻上干瞪著眼。
「陵淵。」她輕輕喚了一聲。
「我在。」
「你我有今日,責任多半在我,我對你事事小心,處處猜忌,便是與你並肩作戰時也始終留有餘地,時至今日,我沒有顏面再面對你。」
他心頭一陣鈍痛:「不是的褚雲兮……」
「你聽我說。」他話剛出口便被她打斷:「乾州苦寒之地,比之朔方更甚,你去了那裡,不可……」
她說著,喉嚨竟有些哽咽,他在朔方臥薪嘗膽十年,如今去乾州,不知又是幾個十年:「陳王要博一個賢名,眼下不會殺你,可你……」
「你若再執拗,我當真是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雨滴輕輕敲打在窗欞上,發出「嘀嗒、嘀嗒」的響聲,二人似有什麼默契一般,都沒有接著往下講。
翌日,褚雲兮一睜開眼,頭一件事便是看向對側的榻,然而榻上除了一方錦被,什麼都沒有,她趿拉著鞋過去,探手一摸,涼得徹底,沒有一絲溫度。
枕頭邊上放著一個香囊,是他平日隨身帶著的,她拆開來看,裡面是一隻箭鏃,上面還染著斑斑血跡。她琢磨了半天也參不透他的用意,最後取過陳怡君送的妝匣,與先前那枚玉牌放在了一起。
昨夜她的話,不知他聽明白幾分。
她在定山寺,名為清修,實則圈禁,本以為如今失勢,在這裡日子定不會好過,誰知住了這些時日,所需物件一應俱全,並不曾虧待了她。
「嬤嬤。」午膳時分,褚雲兮看見桌上的菜都是自己平日喜歡的,多問了一句:「每日的蔬果可是你列了單子,著人出去採買的?」
「沒有,這些每天有專人送過來,送什麼廚房裡便做什麼。」陳嬤嬤擺好碗筷請她入座:「可是不合口味?老奴記得先前在府里時,姑娘最愛吃這些。」
不是不合口味,而是……太合口味了。不過陳嬤嬤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她夾起一片熏鴨,送到陳嬤嬤嘴邊:「嬤嬤你嘗嘗。」
陳嬤嬤用手接過,放進嘴裡,剛嚼了一口,臉上頓時露出幾分欣喜:「這個味道,倒像是先前府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