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老太太都快七十了,還是個知識分子,真要是扯著嗓子吵起架來,輕易沒人能吵過她,老太太最後吵贏了也氣得一宿沒睡著,早晨一起來就急哄哄地張羅起馮遠山的親事。
結婚,還得儘快結,不然再傳下去,假的也要傳成真的。
可要跟誰結,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老太太思前想後盤算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個人,那雙笑盈盈的眼睛,她當時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歡喜。
鎮上有關那姑娘的閒話,老太太不是沒聽說過,但沒人比她更清楚,那些烏七八糟的話根本當不得真,說她孫子不行不就是被那幫人左一句右一句給這樣造謠出來的,從他們那抹臭狗屎的嘴裡出來的話,就沒一句能聽的。
那麼好的姑娘,誰能娶進門就是誰家的福氣,避免夜長夢多,被人給截了胡,老太太一刻也不敢耽誤,馬上托人上門去說了。
老太太托的人是方青螢,方青螢也是衛生所的大夫,顧老太太算是她老師,方青螢的女兒歲歲和沈知言是幼兒園的同學,兩家離得近,兩個小朋友經常一起玩兒,一來二去,方青螢和沈雲舒也就慢慢親近起來。
方青螢拿沈雲舒當親妹子,打心眼裡心疼她,小小年紀,父母兄嫂相繼過世,她自己一個人帶著小知言,這些年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本以為遇到了真心交付的人,誰知道周時禮是個知面不知心的混帳玩意兒。
她這些天正琢磨著要給沈雲舒重新說一門親事兒,在各個方面都必須得把周時禮給碾壓下去,這不,她列人選列得正起勁兒呢,顧老太太就把枕頭遞過來了。
再沒比顧家更適合的了,顧家可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顧姨當年讀大學出去,嫁進了城裡,據說婆家的家世大有來頭,至於有什麼來頭,至今都沒人搞清楚過,各種各樣的說法很多,總之是他們平民老百姓惹不起的人,就是十個周家綁一塊兒都比不上人家一個腳指頭蓋。
那位馮遠山,方青螢去顧家看望老太太的時候,見過一兩面,和周時禮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周時禮長得是白淨,文質彬彬的,還有一雙被眼鏡擋住的桃花眼,一笑起來,很容易招到女人的喜歡,而馮遠山高大魁梧,眉深目寒,光站在那兒,就是不說話,都能讓人望而生畏,少有人敢主動靠近。
不知道為什麼,方青螢私心覺得,馮遠山身上那種冷硬的氣場和雲舒好像會更合適,她腦海里都能自動浮現出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簡直再般配不過。
顧老太太和方青螢一拍即合,越說越覺得這事兒有譜,相親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剩下的就是怎麼說服雲舒去相親,方青螢知道她看著跟沒事兒人一樣,心裡指不定怎麼難熬,這就更需要點兒別的事情別的人來轉移注意力。
沈雲舒聽方青螢說這事兒的時候,開始想推脫,最終還是點頭應下來。
青螢姐這些天為了她的事兒著急又上火,嘴上都起了泡,對方又是青螢姐的老師,既然都說定了,她不好把青螢姐架在中間難做。
再者她覺得男方會同意相親,多半是拗不過家裡的老人,男方現在是住在鎮上,可人家戶口是城裡的,結婚找對象肯定也是想要找城裡的,就算見面,大概也只是走個過場,好給長輩有個交待。
就像青螢姐說的,相看相看,相是一回事兒,能不能成兩說,所以見一面就見一面,她主要是想借著相親這茬兒逼著自己往前走一步。
雪越下越大,路上不一會兒就堆了積雪,公交車一路走走停停,比往常開得要慢許多,定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在鎮東頭的大柳樹下碰面,沈雲舒怕讓人家空等,一下公交車就小跑著直奔了大柳樹那頭。
大柳樹下空蕩蕩的,只有一隻鞦韆在寒風中打著晃,沈雲舒從包里翻出用手絹包裹著的那隻表,已經十二點過了十分,那人等不到她,應該已經走了。
大雪紛飛,四下無人,見完周時禮後,她身上一直繃著的那股勁兒,在這種被簌簌落雪包圍的安靜里,突然就泄了下來,她慢慢地摩挲著有些陳舊的錶盤,想起她哥,眼眶不受控地泛了紅。
眼淚一掉下來,就有些止不住。
在家裡,怕小知言看到,她不敢哭,在工廠,不想讓人看了笑話,她裝得什麼都無所謂,再難聽的話說到她跟前,她也能若無其事地把對方懟得臉紅脖子粗,其實指尖都氣得發抖。
要是她哥還在,沒人敢這麼欺負她。
沈雲舒躲在牆角里,面對著大柳樹,無聲地哭了許久,直到清脆的自行車鈴聲穿過雪幕打破冷寂,她胡亂地抹掉眼淚,拿圍巾擋住臉,只剩一雙含著水的眸子露在外面。
自行車在雪地里晃晃悠悠地騎過去,沈雲舒僵直的肩膀松塌下來,她看著遠方白茫茫的天空,低低地嘆了口氣,可能是因為哭過一場,這些天憋在她心裡的情緒多少散了些。
沈雲舒裹緊大衣,把包甩到肩上,她得先去跟青螢姐說一聲,是因為她遲到,導致這親沒相成,不能讓青螢姐在她老師那兒落埋怨。
她剛邁開步,不遠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寸頭凌厲,黑眸冷峻,鼻樑高挺,薄唇淡漠,軍綠色的大衣穿在他身上,不落俗氣,反倒生出一種不怒自威的疏離,像是立於萬丈懸崖之上的錚錚青松,高聳入雲,讓人不敢直視。
沈雲舒認出他就是照片裡的那位馮遠山,不由地繃直了背。
馮遠山在她面前幾步遠站定,低沉的嗓音帶著些客氣的距離感,「抱歉,我有事情耽誤了些時間,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