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鳴倒是仔細觀察標註的地勢、河流走向,面露思索。
初初定下作戰,李繕放他們去歇息調整,自己也出營帳吹吹風。
剛過子時,夜色正深,遠處山脈起起伏伏,近處草木繁盛,初秋夜涼如水,李繕不由深吸一口氣,覺得心旌遼闊幽遠。
如此景色,若能像珍石那般,帶給窈窈看就好了。這個時候,她肯定睡了吧,從前她不睡夠,就要發火的,懷孕後更愛睡了。
李繕彎了彎唇角。
他正漫無目的地想著、走著,登到高處,能看到軍營中還有士兵值守的身影,大部分營帳是滅了燈的,遠處軍營邊緣,卻有兩個小黑點。
李繕定睛一看,那兩個小黑點是人,正面朝軍營跪著。
發覺李繕盯著那邊,他身邊的親兵說:「將軍,那是李敬籍和使者。」
李繕眯眼:「他們跪在那做什麼?」
親兵看李繕想聽,才說:「早先我們趕過好幾次,但他們說是得罪將軍,不敢走,還想與將軍再談一談。」
李繕:「一直跪著?」
親兵:「是。」
那從白天大太陽,到現在,少說也有五六個時辰了。
親兵:「屬下這就讓人去把他們趕走……」
李繕目光幽幽,他緩緩道:「不必了。」
他驟地想起,幽州巨鹿那個冬天,那個衣著單薄,為民跪在城門口的郡守,那日飛雪紛紛,李繕行軍多年,自然見過被凍死的人,他們臨死前會覺得很熱,脫掉所有衣裳,狼狽不堪。
但是,那名郡守到死之前,一直挺直著脊背,頗有風骨。
後來,當年李繕留在幽州治理滹沱河的兩個親兵,都說那是個好官,才被調到巨鹿半年,是難得的清流,肯為民做事的人。
那人也是個世家子弟,出身舊日大族,清河崔氏。
李望曾對著李繕感慨:「若天底下,都是這樣的好官,哪有百姓會揭竿起義。」
此時此刻,李繕看著遠方跪下的人,看了好一會兒,不遠處,另一個親兵持信速速走來:「將軍,洛陽李府來信!」
李繕眉頭一揚,立時抽走那封信,一邊走回去,一邊小心翼翼拆開。
窈窈一行,已經回到洛陽了。
她身孕已八個月,府內女醫穩婆都好好待著,她每日吃用,也更謹慎了,信里沒怎麼提懷孕的艱辛,幾行字,都是一些尋常
小事。
李繕站在原地,從信封里,倒出一枚花箋。
他已經走到光盛的地方,花箋是宣紙裁製的,上面刷了桂花香露,光下,一朵粉色的小野花居中,頗有野趣。
這是窈窈在南下的路邊,摘到的小野花。
她道:[北上曾摘此花玩耍。]
李繕其實知道。
他眼前,甚至可以看到,窈窈扶著腰,摘花的模樣,又在一個夕陽西下的日子,她坐在窗前,垂著眼眸,神色柔和美好,素手壓著花箋。
他把信來來回回看了三四遍,翻過信封,再沒找到別的字樣,還是意猶未盡。
倒是這時候,遇到披著衣裳的范占先。
范占先:「將軍。」
李繕回過神:「先生還沒就寢?」
范占先笑了笑,道:「心裡一直想著攻南鄭的事,出來透口氣,就遇到將軍。」
李繕緩緩收起信和花箋,他沉吟片刻,道:「若我應南鄭求和,是否能減少許多傷亡。」
范占先:「毋庸置疑。」
李繕揣著手,看向遠空,含糊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孩子了……」
死在他劍下刀下槍下的亡魂,數不勝數,他從沒有哪一刻恐懼過自己會遭報應,也從不相信佛說的因果輪迴,但是,窈窈快要生產了。
他想積德了。
……
李敬籍得到了再次和談的機會。
實則軍營幕僚集團里,也都鬆口氣,南鄭想和談,李繕非要打,到時城內的百姓,會有很強的情緒,不利於治理。
聽聞是李繕和范占先夜談了幾句,改變了注意,幕僚紛紛給范占先行禮作揖:「范公有心了。」
「是啊,如今能勸住將軍的,也只有范公了。」
范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