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慕昭便帶著凌川,出現在了書畫鋪子對面的茶樓上。
即便書畫鋪子門庭若市,但找到月思朝並不困難。
她總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臉上未施粉黛,穿著最素最普通的布衣,烏髮上也沒簪什麼名貴的釵環,僅在發間別了朵天青色的絨花。
絨花旁似乎還有些栩栩如生的枯草。
等等,枯草?
慕昭適時想起那輛從他面前經過的,重量不大對的牛車,薄唇微微抿起。
再看向她時,眸中多了絲探究。
他記得牛鈴聲在巷口斷了片刻,想來她應是那時上的車。
她是在躲他嗎?
可她為什麼要躲他呢?
如果一個女子思慕一個男子至痴狂,甚至還會寫這樣的東西,那麼能見到他時會想躲著他嗎?
凌川在一旁驚嘆:「她居然來了?她何時來的?」
慕昭不咸不淡道:「藏在那牛車的草堆里來的。」
「您是說……她先一步看見了您,而後躲了進去嗎?可是為什麼啊?」
那牛車雖談不上髒臭,但也絕算不上乾淨,不僅有木頭潮濕的腐朽氣,還夾雜著淡淡的牛圈味兒。
凌川不明白為何會有姑娘家寧願把自己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
「是啊,為什麼呢?」
慕昭垂眸自問,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兩人沉默之際,忽聞一旁的一對男女嬉鬧之聲。
「宏郎別看我別看我!雙雙今日憔悴得很,一點也不好看呢……」
「哪有?雙雙每日都很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郎!」
……
粘膩的情話斷斷續續傳來,慕昭的視線再度落向窗子對面的書畫鋪。
原是這樣。
今日她未曾裝飾,穿的衣裳比城門前遇見那回還要普通,故而寧願鑽入那牛車裡,沾染一身髒污,也不願被他瞧見。
都言女為悅己者容,看來她思慕他真的到了一種無可救藥的地步。
慕昭好看的眉眼擰起來,覺得要與她說清楚這件事更加迫在眉睫。
*
夜涼如水。
燭火下,月思朝正精心包著一隻狼毫。
女使浣枝推門進來,見筆桿上已被打出了一隻漂亮的綢結,唇角微微彎了彎,加快步子走了上去,將手裡托盤輕輕擱在一邊,打趣道:「奴婢倒是從未見小姐對誰如此上心過呢。」
月思朝嗔她一眼,手中的活卻未停:「別瞎說。」
「明日是季公子的生辰,他無父無母的,京中朋友也不多,他又幫了咱們不少,若是我一點表示也沒有,豈非太白眼狼了?」
浣枝是她院中唯一的婢子,平日比她還要勤快,雖生得瘦弱,但劈柴生火,洗衣打掃,通通不在話下,月思朝時常覺得她比主院裡的一等女使辦事還利落。
浣枝望了眼托盤中的衣裙,略帶惋惜道:「只可惜小姐今年的春衣漿洗了還未乾,只能穿一穿去年的款式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月思朝並不在意這些,「衣料看著能過眼就夠了,左右他也不是拜高踩低的人,且若是盛裝太過,惹他生了誤會,又該如何?」
浣枝撇撇嘴,小聲道:「真有什麼誤會也不是壞事啊……季公子人挺好的……」
月思朝嚴肅打斷她:「那也不是咱們如今能想的。」
說罷,她覺得方才有些凌厲,輕嘆一口氣,放緩聲線:「你也知道,我不過是咱們家裡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婚姻大事尚捏在主院那位的手裡,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且季公子上京是為科考,依他的樣貌才學,金榜題名是遲早的事。聽說陛下偏愛才子,屆時莫說官家小姐,尚公主怕也不是不能。」
「既無可能,又何必生了這份心,到頭來徒惹自己傷懷呢?」
浣枝望著她白淨柔美的臉龐,雙唇翕動,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覺得自家小姐哪兒都很好,可偏偏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子。
明明是大好年華,春心萌動的年紀,卻偏偏一副桑榆暮景,看破紅塵的模樣。
除了銀子能提起她的興趣,旁的什麼都不想。
她心中感慨萬千,到嘴邊時只化作了一句賭氣的話:「反正奴婢就是覺得小姐很好,生什麼心都可以!哪怕想當皇妃也是行的。」
這可不興行啊。
當今陛下比她爹年紀還大,她才不想給他做妾呢。
月思朝心想,她這麼努力賺錢,就是為了爭取早日離開月府,免得被主母隨便塞給旁人做小妾。
她爹只空有一副好皮相和好口舌,除了會甜言蜜語地哄騙女人,並沒有什麼真本事。
他原本只是個七品芝麻官,全靠主母把其他的庶出女兒嫁人,為他鋪路,這才換來今日的五品官職。
若非她上頭還有個比她大幾個月,尚未出嫁的嫡姐,主母操心著嫡姐的婚姻大事,暫時無暇顧及她,否則只怕也會把她塞給旁人做妾,為她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爹鋪路。
月思朝壓下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只最後提點浣枝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這些你自己想想也就罷了,可莫要在人前提起,免得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