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該是生死相許的久別重逢,又何必道出如此慘烈的情話?
故人合上眼,再對視時已是秋小寒看見前盟主作妖時慣有的頭痛神色。
當代天道盟秋盟主恍惚地按了按自己的頭,就像是突然發現偃甲術式運算錯誤必須當場修復一般,伸手扶起這已經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妖孽前盟主,語重心長地勸誡道:「盟主還是看些正經書吧,民間話本有害身心健康。」
可惜世間最任性的龍根本不允許他迴避,仍是平靜道:「我近日看的可都是長安時期的正經史書。」
長安二字讓扶在他肩上的手微微一顫,秋小寒的聲音仍是平淡無波,「上古時期並無出土文獻。」
「原是沒有,我叫百行首掘了我老子的墳就有了。」
帝是自刎而亡自然留下了屍身。可數千年來誰都不知這屍身下葬何處,更不知靈巫們到底為其陵墓填了多少殉葬品,未曾想竟被他的逆子給挖了出來。
風盟主名不虛傳,一石激起千層浪,鎮定如秋小寒都只能默默扶額。
「龍是帝之子,我大哥早已轉世為人,算不得真龍之軀。」
鄰安天子執起故人已然換成偃甲的手,將其放在自己脖頸,說話時無比認真,「人言常道,兄終弟及,父債子償。」
秋小寒的頭更痛了,只能無奈一嘆,「這史書上到底記載了什麼?」
原就是五千年的老冤家,到了這時候還裝糊塗有意思嗎?
本想乖順一些的鄰安天子沒忍住白了他一眼,索性直言道:「虛日有一子,幼少言,擅百工。十歲,天降暴雨,江河成災。風氏子取木雕龍,燃魂點睛,龍得真靈翔於九天,解洪澇之災。帝大悅,封為靈巫少雨,親授御龍之術——」
龍為帝之子,帝傳少雨御龍之術,可見早有令其繼承大統之意。然而,二十八星宿皆以靈巫為名,星空卻不見少雨之靈。
「時楓紅之月,帝忽崩,唯靈巫虛日殉葬而亡。九巫趁機入侵風氏地,取其人畜部眾,屠盡風氏嫡系。九巫恐帝魂不安,念及少雨素為帝所喜,斬其手足獻為人祭,以鎮帝陵。
靈巫少雨以殘軀伏於帝棺,晝夜長歌招魂咒祭,帝魂不應,七日血盡而亡。」
「靈巫少雨慘死,九巫確信帝再也不會歸來。焚史書,斷旗幟,易圖騰,各家自立為王。人族第一個亂世就此降臨。直至千年之後,又一風氏子橫掃諸國一統九州,定國奚商。」
秋小寒早已切斷面部表情連結,從那張永遠只有一個表情的面孔根本看不出悲喜。就連這具身體於他而言也只是置放靈魂的人形偃甲,沒有感情,也不存在欲望。
他未恢復記憶時鄰安還能猜出幾分少年人的心思,如今卻是什麼都摸不清了。
既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也只能直言相問:「你說這位靈巫少雨知不知道帝魂尚存於世?」
「他知道,他也知道殉葬是帝留下的最後考驗,捨得下凡塵者才能成為天星之主。」
這人終於不再敷衍,此言剛落便見龍的瞳孔一瞬間縮緊,唯有坦然招認:「可他沒去,他對自己父親說,寧願以殘缺之魂世代轉生為風氏子,也不再為帝之靈巫。」
其實這些年鄰安早就發現疑點了。
風十七出生就是屍人,卻能如正常孩童一般長大,也不需要捕食活人補充精氣。比起魔修養的屍,更像古書記載的巫傀。
鄰安君成靈後日日行走於鄰安城中,來往人流都無法察覺他的存在,只有風十七一眼就瞧見了他。
更奇怪的是,在那個精怪尚且成迷的年代,從未接觸過修士的風十七卻能猜出他是鄰安之靈。
這一切異常伴隨風十七早亡而埋葬,如今終是到了該揭開的時候。
鄰安曾以為是自己復活失敗才導致秋小寒生來缺少一手一腳,直至掘開帝陵才知,這人的魂魄天生就是殘缺的。唯有解開帝陵巫術,作為祭品的魂魄才能回歸。
風少雨不入輪迴井,每一世都能恢復作為靈巫的記憶。他本可以自行取回這些殘魂,可他卻沒去。是不願驚擾帝的陵墓嗎?還是仍心懷怨懟?亦或是早已對人世失望,全然不在乎自己如何活著……
鄰安釋放少雨殘魂時就知道秋小寒早晚會恢復記憶。他討厭糾纏不休的軟刀子,與其彼此折磨,不如攤開了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