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日頭正好懸在褪色的窗花中央,陽光透過窗戶,灑下斑駁的光影。床畔矮凳上,錢改鳳膝頭攤著未納完的鞋底,陳阿婆端著湯碗的手猛地一抖,幾滴藥汁濺落在藍布圍裙上。
江甜果一起床,便對上兩張神色極為不自然的臉。「出事了?」她支起身,目光如錐。
錢改鳳的鞋底針戳歪了半寸,「陳阿婆要做剁椒魚……咋,嫌棄我來蹭飯啦?那我馬上就走。」
「說實話。」
兩個年長者對視的剎那,江甜果揪住被角,又重複了一遍:「到底出什麼事了?」
聽見錢改鳳低聲道:「小林任務結束了。」
不是「回來」,是「結束」。江甜果喉間泛起血腥氣,「政治部扣人了?」
「是。」錢改鳳回答得有些苦澀,她心里明白,果然瞞不過江甜果,「你千萬別激動,先平復好心情。」生怕再給她刺激出個好歹。
「沒事,我現在還好。」或許是因為這件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江甜果反倒出奇地平靜,「許哥那頭有信嗎?關幾天了?還有沒有別的消息?」
「嚴師長的警衛遞的話……」其他的回答,搖頭。搖頭。還是搖頭。
「你別著急,小林的為人做派,家屬院上上下下都有目共睹,肯定能逢凶化吉。」
江甜果撐著額頭,胡亂應了一聲,可心里卻不像她表現得那麼樂觀。
午飯是陳阿婆做的剁椒魚,錢改鳳送來的一條鮮活小魚,處理得乾乾淨淨,上面撒滿紫蘇和剁椒,最後淋上少許熱油。
雖然菜式不如平時豐富,但這新奇的吃法,倒也別有一番獨特的風味。
江甜果吃了少半碗飯,又捏著鼻子灌下一大碗中藥,喉間翻湧的苦澀壓下眼底的熱意。不知道是不是大夫在藥里加了安眠成分,每次喝完,她都困得昏昏欲睡。
——
另一邊,隔著三道崗哨的審訊室里,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鎢絲燈管在斑駁的水泥牆上投下扭曲的黑影。林寒松腕間的銬鏈輕輕擦過審訊椅扶手,在死寂中盪開細碎的迴響。
說是詢問室,其實和江甜果待過的地方並無太大差異。
地方變了,基本的陳設卻相差無幾。只不過如今地位翻轉,命運像是開了個殘酷的玩笑,曾經作為審訊者,讓特務們聞風喪膽的人,如今卻淪為階下囚。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試圖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喬主任從外走進來,臉上帶著冷笑:「別白費力氣了,到了這兒你只需要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那總得給個關押我的理由吧。」林寒松直視著他的眼睛,目光堅定。
「理由啊?」喬主任笑容更深了,他奈何不了江甜果,難道還奈何不了她男人,「你親哥向組織遞交了舉報材料,舉報你的父母有□□思想和小資產階級作風。你,也脫不了干係!」
「我是軍人。」林寒鬆喉結在繃緊的頸線上滾了滾。
「我當然知道你是軍人,要不然今天你見到的就是革委會,而不是還能讓你好好說話的政治部。」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智力和武力都不俗,所以那些普通的審訊手段,我也懶得用,咱們就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好好享受吧。」
他說完,走出門的一瞬間,審訊室里突然燈光大亮,林寒松的左右太陽穴旁,亮著兩個高瓦數的燈泡,熾熱的光線如利刃般刺向他。
過於近的距離,讓他能切實感受到燈泡散發的滾燙溫度和刺眼亮度,他不自在地往後一仰,卻因為被束縛得太緊,連一絲掙扎的空間都顯得無比珍貴。
「主任,這個燈泡開多久?」外頭的下屬拿不定主意,畢竟這玩意每個人身體承受能力都不一樣,一個不小心,人瞎了、死了都有可能。
「暈了再說。」喬主任的影子被拉成細長的絞索,他撣撣袖口並不存在的灰,「這次誰再敢放水……」
尾音懸在頭頂,下屬心虛地應下,原來主任知道他們悄悄動的小動作啊……不過這回他們倆就是想放水也沒辦法。
燈泡功率不小,強光在視網膜烙下黑洞。林寒松數著心跳計算時間,直到第三十七分鐘,黑暗終於仁慈地吞沒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