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我當時怎麼回答他的了。可能光顧著臉紅,沒來得及說上一句完整話。大片的雪花從虛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來,那時候我覺得一切都特別不真實。只有心跳聲,砰、砰、砰……
這個場景我之所以記得那樣清楚,是因為不管我倆之後如何,那句表白依舊給我慘澹的青春里留下了一丁點光亮。現在看來卻有些可笑。
梁禹這個人,分明就是個缺愛的臭小孩。他不間斷地談戀愛,換女朋友,寧可他渣天下人不能天下人渣他,僅僅只是因為他在家裡得不到的愛,要從別處加倍得回來。真是個可憐的人。
我看著門縫裡被砸缺進去一塊的不鏽鋼盆這樣想著。
第28章 看電影(1)
金星影院從我爸媽那輩就存在了,非常老。我爸媽他們之前都是五十四中畢業的,據我媽說,他們上高中時學校組織看電影就來的這裡。一直到我們這輩,學校組織看電影也來這裡。
這家影院二十多年幾乎沒有翻修過,只有五個影廳,每個影廳的後面都有兩根大柱子。之前我媽是班上的生活委員,負責發電影票。我爸因為對我媽有意思,每次都主動請纓要大柱子後面的票——那裡啥也看不見,只看得到一根柱子,根本沒人願意坐那裡。但我爸樂此不疲。男人為了追女生真是啥事都幹得出來。
上午的工作總的來說還算順利。08 年北京已經有非常多新潮的電影院了,故而金星影院沒什麼生意,上午排片也寥寥,聽說下午人才會多。所以我並不累,大部分時候站在賣票處和其他工作人員閒聊。
梁禹口中的經理是個歲數和我爸差不多的地中海叔叔,繫著皮帶,皮帶上面一串鑰匙,走路丁零噹啷。陳經理人不錯,看得出來非常想融入年輕人隊伍。我倆閒聊時他和我說他有個上初中的女兒,到了叛逆的年齡,開始懶得搭理他,問我我們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是不是可嫌棄爸爸了。
我想了下,和他列舉了幾條我爸的「罪狀」:在家光膀子,甚至有時候只穿一條寬鬆平角褲,讓人很尷尬;晚上回家總要拖到很晚才去洗澡,腳臭到別人聞了大腦受損,根本做不了數學題;貶低我的偶像,不喜歡周杰倫,說他唱歌聽不清,長相像匪兵乙;過於自大,眼裡誰也放不下,總批判別人不反思自己……
幾乎我每說一條,陳經理的臉色就差一分,最後直接打斷我,大手比劃:停。然後唉聲嘆氣地說去後門抽根煙。我一拍腦袋又想起一條我爸的罪狀:一直說戒菸一直沒有真正戒掉,在外面偷偷抽了煙回家就是嘴硬說自己沒抽。給陳經理說的一愣,煙盒都掏出來了又塞回兜里去。
但是他沒有生我氣,反而還問我想不想來這裡也做兼職賺賺零花錢。我比那個梁禹好太多,我在這裡還能和他交流青春期孩子心得,梁禹那小子酷的不得了。
然後我們就聊起了梁禹。我其實對梁禹的事不感興趣,可是陳經理卻八卦得很,很想說。
因而我知道了除了電影院這份零工,梁禹還在外面輔導小孩子英語。對了,截止梁禹 18 歲去英國,他之前從未出過國,也沒有過留學經歷,但是他的發音特別好聽,跟 NBA 解說一樣,地道又流利,這我是知道的。
「梁禹這孩子很早就在我這裡幹活了,按理說他當時還不夠年紀,我完全是看著和他父母的交情才同意他在這裡兼職。」陳經理撥開一顆我給他的悠哈牛奶糖,放進嘴裡嚼,我說想抽菸時就吃糖,能有效緩解菸癮。
「嗯?您認識他爸媽?」我好奇。
「老同學了,住一片兒的。小學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太熟了。」牛奶糖粘牙,陳經理上手把粘在門牙上的奶糖掰下來,送回嘴裡。
我嘶了一聲,陳經理怪不好意思的:「又被嫌棄了,對不?」
他繼續說:「孩子也挺不容易的。爸媽很早離婚,他媽改嫁,又生了個弟弟,後來帶著二兒子去英國。問他,他不去,留下來陪他爸。好像是說,平時家裡家務、做飯什麼的都是他弄。」
「你見過他爸不?」陳經理問我。我下意識搖頭。
「噢。早年被一特好的熟人騙破產了,打擊太大,人一下子精神就不太正常,現在整一醉鬼。」陳經理一下子興致缺缺:「還以為你倆很熟呢。梁禹這小子似乎沒朋友,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他同學。」
他擺手:「要面子的很。之前有他一起打球的哥們兒來影院旁邊的遊戲廳,他直接換班,問就是說身體不舒服。其實我理解,小孩兒嘛,怕被同齡人看到。」
「梁禹這小子也挺逗。其實他媽每個月給他打足夠的生活費,所以我就好奇為什麼他還要出來打工。結果他和我說,打工賺的錢又不是生活用的,只是為了買球鞋、買球衣。咱也不知道他說的真假。」
陳經理呵呵哼哼笑著,中年男人的笑總是這樣,以呵和哼為主,兼以伴隨抖肩,和我爸一樣一樣的。
聽完陳經理講的,有一點我十分疑惑。按理說梁禹的時間排得很滿,你看他又是兼職、又是打球的、居然還能騰得出來時間談那麼多女朋友。這要多麼強的自制力還有時間管理能力啊。
還有一點,據我所知,當時在和我談戀愛時,梁禹還在和其他學校的女生糾扯不清。陳經理一定見過他其他的女朋友。但是陳經理又說我是他見過的唯一的梁禹的同學。這就很奇怪。還是說,礙於面子,梁禹根本不讓女生來影院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