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的吵架聲打斷了我的思考。確切地說是在大聲對罵,梁禹和他爸。
下一秒,門被一樣東西砸開,我沒來及看清那是什麼,身體就率先一步反應,跳到一邊。
咣啷啷——不鏽鋼盆在胡同的路中央打了幾個轉才停下,門開了一半,我看清院子裡正發生什麼。兩個男人在互毆。
梁禹一邊的臉腫老高,毫不猶豫地抬手回了他爸一巴掌。他爸抬腳就踹梁禹肚子,罵罵咧咧小兔崽子敢打老子。院子裡另外兩戶人家亮著燈,顯然有人,卻沒人出來勸架,似乎院子裡上演的是非常尋常的戲碼。
這對我來說可不尋常。雖然說我們這一輩的小孩子哪個不是被揍大的,我爸媽算好的了,印象中只是因為我小時候挑食揍過我一次。唐祁被他媽用擀麵杖揍是家常便飯。可是我是頭一回見人這麼「教育」孩子,那哪裡是父親和兒子啊,完全是兩個仇人啊。
我徹底震驚到了,胡同里有自行車叮鈴鈴騎過去,我把路中央的盆拿起來,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動也不敢動。
戰役在十分鐘後有了勝負分曉,梁禹用膝蓋頂著他爸的下巴,將那麼一大男的壓在泥土地上,他啐了一口血到地上,對著那兩邊眼睛都青了的男的說:「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大不了我把你打暈了,扛著你去做檢查。」
他爸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放棄抵抗,哼哼了幾聲然後開始斷斷續續大笑,像個瘋子。
「瞧瞧我這孝順的好兒子啊,當初就應該讓你媽把你也帶走,帶去英國過好日子,守著我這麼個爹還要讓你這麼費心。」
「你也不用陰陽怪氣,是我堅持留下來的。」梁禹見他爸不再擰著勁,錯開膝蓋,站起身:「你是我爸,我不能不管你。」
他爸破罐破摔,爛泥一樣癱在地上。聽語氣不像是喝酒了,可是剛這話說的非常難聽。我驚訝於梁禹的「好脾氣」,誰要是和我這麼講話,我肯定轉身就走,用這話刺激誰呢。
少年站在院子中央,胸口起伏,從打架中恢復體力。他垂著頭,和他爸對視,兩個人都沉默了幾秒,梁禹向他爸伸出手:「起來吧老頭,我們早去早回。」
他爸由他拉起來,身上背上全是灰,訥訥地叨咕了句:「抽血是不是不能吃東西?」
梁禹嗯了一聲:「給你帶了雞蛋油餅,抽完吃。」
一切好似都恢復了正常。
詭異,太詭異了。如果不是我剛才親眼目睹了那場驚心動魄的幹仗,如果不是兩個人身上都帶著傷,任誰也不能相信此時的父慈子孝前一秒還在互扇巴掌。我不能理解,非常不理解。甚至感到有些害怕。
手裡的不鏽鋼盆碰到牆壁,嗡——他爸望出門外,梁禹順著他爸的眼神也望出來。
一個眼神空洞,一個眼神疲憊,兩人渾身帶血,這忽然的平靜讓我起了一身冷汗,貼緊背後的牆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梁禹看見我了,他用手背隨意拂掉嘴角的血跡,並不打算就剛剛的事情做什麼解釋,也或許他根本不在意我怎麼看待。
就好像是,現在的我已經知曉他秘密,被他拉到統一戰線。他沒想展現體面。之前的油嘴滑舌只是本能,但歸根結底,在他眼裡我都不再是可以被他攻略的女生了。
他沖我撂下一句:「等我一分鐘。」飛速進屋拿了包,拽著他爸往門外走。梁禹預約了計程車,紅色富康開進來停在電線桿前,幾乎將胡同塞滿。
他爸路過我身邊時,我一直往後退,極不情願地出於禮貌本能地小聲說了句:「叔叔好。」結果梁禹和他爸都非常驚異地看我。他爸更是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一遍,沖我笑眯眯說:「梁禹朋友啊,以後來家吃飯……」
話沒說完,就被梁禹不耐煩打斷:「爸,你先進車,我和她有幾句話要說。」
他爸乖乖坐進計程車,和司機師傅非常熱絡地打招呼,噓寒問暖,吃了沒?吃了啥?師傅辛苦了……
我不由得皺起眉,這樣窩裡橫到極致的男人真是第一次見,在心裡把他爸和瘋子畫上了等號。
梁禹將後車門關上,用身體隔絕我看向車內的視線,沖我說道:「我和經理提前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影院位置你知道吧?」
我點頭。
「這個給你。」梁禹將一團棕色的衣服塞給我,我抖開看,是個褪色的舊,上面印著:金星影院。
「是我的工服。不過那裡管的不嚴,要是經理要求,你就穿上,不要求,你就不用穿。每場觀眾退下後,你進去掃視一圈就行,不是特別累的工作。順利的話,我中午之前就能趕回來。」梁禹短促地叮囑。我在一旁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