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也沒什麼絕對的規律能參考——」陳墉將電腦屏幕上的片子調出來給她看,「一般這種症狀相對應的額前葉都會有異常,我只能說,現在從他的腦核磁報告上看不太出來,得結合臨床。可即便他曾經看過心理醫生,我沒有權限,也查不到病例,稍後我會嘗試聯繫一下北京那邊看能不能——」
他像是有些為難,停頓片刻。
孟臾頃刻明白,這種事總還得要謝鶴逸首肯才能進行,便不再多問。
陳墉心照不宣地繼續道:「如果他不肯說,那也沒辦法。但所有此類問題,無非是兩種治療方式,一是藥物,二是平穩情緒……」
孟臾瞭然於胸地輕聲「嗯」了下,沒再多說什麼。
回到病房,謝鶴逸依然沒清醒。孟臾很少有機會這樣打量毫無知覺的他,大多數時候他都睡得很輕,她的目光還未開始流連他便已經清醒過來。她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他能儘快睜開眼,告訴她,沒事。
謝鶴逸感覺正被一層層的黑暗密不透風的包裹著,周遭原本是極度的安靜。
漸漸從腦海深處傳來一片混亂的嘈雜聲,像是喘息和呼喊,翻覆的車子,漫天的火光和潑墨般的血色糊滿他的眼前,然後是一種跌入深淵的恐懼,冷冰冰的女聲像從天邊傳來——「我已經失去了最愛的兒子……」「我還有工作要忙,不可能一直在這裡陪著他……」「他需要自己去適應……總不能因為他看不見就讓所有人遷就他……」
不斷墜落,下沉,無形的枷鎖如影隨形,勢必要將他拖入到最深的地底,直到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反覆叫他的名字——
是孟臾的語調,有些焦灼,「謝鶴逸!謝鶴逸!」
聽覺率先恢復後,眼前開始出現光感,關節和臟器的疼痛感隨之傳到每個神經末梢。
謝鶴逸終於清醒過來,朦朧的光暈傾覆極致的墨黑,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孟臾模糊的身影,他閉了下眼睛,重新睜開看到她正抬手去按床頭的呼叫鈴。
裴淵一直等在外面,待陳墉查看完情況出去,他走進來,將接通的電話遞到謝鶴逸的耳邊。
他剛醒來,聲音沙啞得厲害,仿佛砂紙磨礪,孟臾坐在一旁的沙發里擺弄手機,聽他對著聽筒那頭叫了句,「爸——」
「沒事。」謝鶴逸靠在枕上,眼睛沒睜開,語氣里有潛在的不耐煩,「跟她沒關係,是我太長時間沒開車,不小心把油門當剎車了……」
很快,他聲線虛浮地保證道:「嗯,以後不開了。」
應該還是顧慮他現在的實際情況,對面沒再多說,很快掛斷了電話。孟臾起身,將吸管杯遞到謝鶴逸的乾燥到有些起皮的唇邊,「陳醫生說,你醒來可以喝點水。」
他不看她,順從地吸了兩口,除此之外,沒跟她有任何交流。
之後兩天,孟臾一直守在病房,兩個人始終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契機溝通似的,固執卻默契地將那天的事整個翻了篇兒。
第二日,謝鶴逸攢了些力氣,起來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時頭髮濕漉漉的,孟臾怕他頭痛,拿了吹風機過來,要給他吹乾頭髮。他沒說什麼,但到底沒捨得拒絕她的好意,懨懨地坐在床邊任由她施為。他這樣意態蕭然,仿佛一刻不耐煩與這俗世痴纏,全然不見前些天無論如何都要將她帶回去的亢奮。
午後,裴淵一般會過來,晚飯前再離開,他們處理公事,孟臾便出去溜達幾圈。
李嫂頓頓按點兒送飯過來,保溫措施做得好,打開飯盒熱氣白煙冒出來,像是剛從灶上端下來似的。孟臾搭把手幫忙,但也是原樣兒擺上去,原樣兒撤下來,他這樣子實在叫人於心不忍,吃個飯吃出了從容就義的意思。
打敗他了嗎?
孟臾不確定,但能肯定的是,這種結果並非是她想要的。
第51章 激將法
零零散散一場復一場的秋雨終於把南江拖進了冬天,窗外雨水飛濺,室內燈火琳琅。
繼續歇斯底里地與謝鶴逸對抗,已經被證實不可行,可難道就此僵持著嗎?
孟臾很清楚,這樣下去並非長久之道,她越是束手束腳放不開,越是要走進死胡同。破壞一個東西很容易,但當你想重建這個東西的時候就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只是讓孟臾沒想到的是,奠基的磚石是謝鶴逸填進去的。
那天她正站在病房外間的流理台前燒水,收拾果籃,壺中水汽冒出來,霧蒙蒙的,她就對著日光燈里的一片霧氣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