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的矮榻邊擺放了張六邊形的花梨木小几。
謝鶴逸似乎對六邊形格外鍾情。
這裡許多家具都是六邊形的,桌子凳子花盆,幾何圖形非常多,很像他這個人,總是表現得理性冷漠到近乎無情。
矮几上托盤內放著幾小瓶謝鶴逸常用的眼藥水,孟臾的目光落在上面。謝鶴逸的眼壓有點高,用眼過多時經常會頭痛,所以每天都會滴降眼壓的藥水。
就在剛才不大會兒的時間裡,孟臾便見他揉了好幾次眉骨的位置,於是主動示好:「你眼睛不舒服嗎?我幫你滴眼藥水吧。」
謝鶴逸正闔著眼,手指抵在額角,有一下沒一下的按著太陽穴。聽見她的聲音,漫不經心地應一聲:「嗯?」
孟臾起身,站在他身後,上手為他調整姿勢。
謝鶴逸從善如流地向後仰著脖頸,靠在圈椅扶手上閉著眼睛,任由她侍弄。
這種事孟臾並非第一次做,甚至他喜歡什麼手勢、力度、分寸都能拿捏得剛剛好。她輕車熟路地用消毒濕巾淨好手,又用指腹小心翼翼輕柔地刮擦他的眼眶輕輕按摩了一會兒。
周圍百態俱靜,連外頭的風聲都被雕花窗扇隔絕。
謝鶴逸呼吸清淺平穩,像是很享受這片刻的靜好時光。
就在孟臾覺得這場風波會像以往許多次那樣,只要她做小伏低,便能就此翻篇時,謝鶴逸突然揚起手,掌心按住她的手背,狀似臨時起意地問了句:「你昨天手機怎麼關機了?」
「沒電了啊。」孟臾自然而然地回答。
接著將在心裡演練過很多次的說辭說出口:「我當時剛好在圖書館,沒帶充電器,回到宿舍才充上電,很快就開機了。」
謝鶴逸沒接話,他的指腹貼著孟臾的手腕,觸感像一張宣紙,乾燥溫柔又松垮垮的,她比平時略快的脈搏跳動頻率就這樣暴露出她的心緒。
孟臾想要抽出被握住的手腕,但像是被他察覺,突然用了點力氣箍著,她沒有成功。
「才剛說過,讓你有什麼就說什麼。」謝鶴逸稍稍皺眉,睜開眼睛看她,「孟臾,你不乖。」
孟臾垂眸抿唇,原來是她會錯了意,不是讓她不聽話,是嫌她不說實話。
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像是馬上要落雨,外頭有覓食的雀鳥撲撲騰騰地飛過窗檐。
怎麼辦?孟臾心裡很清楚只要謝鶴逸想查,他有無數種辦法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從來就不是自由的,哪怕謝鶴逸幫她改掉名字,換了檔案,她依然無法擺脫在逃犯女兒的身份。無論換多少個手機,裡面一直都安裝有監控,數據會實時上傳到雲端,定期覆蓋。當然,生而為人,最基本的權利她也享有,若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信息便不會被調取,一旦有任何異樣,經審批後便可以將她所有隱私袒露於人前。
而謝鶴逸,他甚至不用去走流程要權限,只要一句話,寧知衍就會幫他這個小忙。
到時,她的謊言不攻自破,並非是因為沒電才關機。
謝鶴逸靜靜等待片刻,見她一直怔忡沉默,臉色有點不好看,聲音也沉下來,「……還不肯說?」
要怎麼說?實話是梁頌年找到她,說昨晚想到一個絕妙的掩人耳目的好辦法,他要和她假結婚,讓她畢業後以陪讀的身份跟著他出國去找她媽媽。
真是瘋了,明明說過讓他當沒發生過,以後人前一切如常,誰要他扮演救世主?梁頌年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就被孟臾喝停,然後立刻把手機關了機,卻沒想到謝鶴逸突然從北京回來,還那麼寸正好聯繫她。
但這些現在是絕不可能說出來的,說了就全完蛋了。
「好吧,是我故意關的機。」孟臾承認,儘量表現得像是破罐子破摔那般,心裡卻在想為今之計,只有兩害相較取其輕了,她重新開口:「梁頌年在追我,我拒絕過,但他不死心,昨天我們在圖書館遇到,說了會兒話。我覺得屬於個人隱私,所以就……關了機。你不知道手機時時刻刻都可能被讀取的感覺,真挺膈應人的。」
這樣也算基本能說通,至於謝鶴逸信不信,只能聽天由命了。說完這些,孟臾蹲下來仰起臉看著他。
「你喜歡他嗎?」謝鶴逸一雙眼睛深得像暗河,眸里的東西一眼望不到邊。
「當然不喜歡。」孟臾滿臉坦蕩,毫不避諱他的注視,又蹙眉小聲說:「我不喜歡幼稚的人。」
謝鶴逸輕嘲,不冷不熱地笑道:「還有你嫌別人幼稚的時候?他不是讀到博士了嗎?」
果然是調查過梁頌年才問話的,在他面前,她總逃不過處處被拿捏的命運。孟臾難免心生怨懟,老氣橫秋地與他拆招:「讀的書多就一定代表成熟嗎,就比如……喜歡一個人,你就一定會跟她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