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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虛掩的廚房門外,不敢出聲。

心緒紛亂,我提著宮燈,抬頭看一望無垠的墨色天幕,漫天的繁星像一張無聲的巨網,籠罩了世間的一切,卻也更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歲月的顫動。

漆黑的夜空里,忽然有一點流星划過,被撕裂的隕石墜向大地,而師父再等待的那個人,卻永遠不會再跟他相擁。

第41章 摘星閣手札(四)

貞義四十三年,穀雨。

我於庫房中指揮兩個師弟整理完前年師父九十大壽的那批生日賀禮,便接到了僕從來報,說是閣外有一名道長想要拜訪師傅。

因為上了年紀,我便也不再需要做那些掃洗粗活,漸漸地,開始掌管閣中具體事務,替師父安排一日三餐及行程見客。

道長身負長劍,鶴髮童顏,姓張,單名一個陵字,他自稱路經此地,感受到了一股極珍貴的仙家寶物的氣息,便想登門一探究竟。

我聽了他的自述,略做思考,便自作主張地引人入了閣。

春雨初歇的上京城,師父正坐在閣中頂樓看帝姬觀中含苞待放的桃花,他懶憊地靠在憑肘上,一襲落拓青衫,一頭雪白的青絲一半束於玉冠,一半妥帖地披在身後,指骨分明的手中握著一卷書,是城中近日極流行的民間志怪小說。

即便耄耋之年,但我仍覺得,師父清絕側影,風姿不遜當年,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從容氣度和風骨,望之心折,沒來由地令人想要信服,饒是白須白眉,也依稀可見曾經清俊秀美的五官。

只是於常人而言,身體的衰老不可逆轉,目力下降、聽覺遲鈍,就連過往喜愛的食物,也漸漸地快要嘗不出味道。

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甜杏雲霧香氣,是聖上差人送來的糕點。

因著師父前幾日多吃了幾塊,我便吩咐廚房問宮裡拿了方子,趁著春杏時節,多做一些備著。

領著張陵入了閣內,師父聽見我進門的動靜,緩慢地遞目過來,視線忽地便定在了我的身側。

「長公子近來可好?」

張道長笑吟吟地施了個道家的簡禮,姿態甚至有些熟絡。

「我已經很多年沒聽人這麼叫過我了。」

歲月在師父的眼裡沉澱出了古井無波的平和,他好像在經年累月的等待里,終於認了命,此刻忽然聽見一個暌違多年的稱呼,眼中不免有了一絲觸動,仿佛是為了那些已逝的時間,卻很快地又重歸平靜,他略一停頓,道:「張道長。」

沒想到兩人會是舊識。

我鬆了一口氣,至少這趟自作主張,總算沒有多此一舉。

我引了道長入座,並跪在一側的茶案旁為兩人奉茶。

張道長看著師父,只是笑,寥寥數語道盡時光荏苒、世事變遷,我在一旁卻聽得心驚肉跳,不能置信地偷偷打量他的臉,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跟師父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道長居然已有快四百歲。

尋仙問道,難道真的能讓肉體凡胎青春永駐?

師父應得若有所思,卻是忽地,道長話鋒一轉,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在師父左手握的那塊黑玉上,笑著問道:「在下可否借長公子手中的護心鱗一觀?」

師父不解地微微一怔:「護心鱗?」

「正是,」張道長捻須笑道,「女媧一族人身蛇尾,但護心鱗卻不是長在尾巴上的鱗片,而是這一族人滋養在心血里的寶物,如此珍惜之物,我天門道開宗立派於世千年,也就只有祖師爺偶然與此物結過一面之緣。」

「……」

「這種護心鱗於修道之人而言,是天生護主的鎧甲,可於死境中救人於危難,於凡人而言……」

張道長話音高深莫測地一頓,我卻從他慈和的笑意里瞧出了一絲「簡直大材小用」的感慨。

「有延年益壽、屏退妖邪的作用。」

師父微微張著唇,不能置信的模樣仿佛離了魂。

我很少見師父當著外人的面會這樣失態,隔了半響,才聽他微微顫著聲,說:「不是一千八百塊鱗,哪天丟了一塊都不知道麼?」

壓低的嗓音,似是自言自語的呢喃,又似是真的在認真求教。

張道長笑了:「她真這麼講?」

師父沉默片刻,艱難輕聲道:「正因為是很普通的蛇鱗,所以才需要我日日將它帶在身邊以血氣滋養,這樣才會與我有所感應。」

「凡人的心血如何滋養仙物?自然是仙物在滋養凡人壽數。」

「否則長公子為何這麼多年無災無病?」

張道長看了眼師父失魂落魄的臉,默然片刻,想到一些舊事,輕聲笑道:「當初留書,不正是告訴你們府中後人,這是個什麼德行的神仙?法力通天卻膽小,天性純良卻狡猾,萬萬不要被她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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