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婚服。
只是色澤斑駁,許多地方破損變形。
走進了,能聽到沙啞的喃喃聲,魔怔般重複。
「為什麼,她為什麼不與我說,為什麼……」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輕笑。
「因為,
她不信你。」
蕭芫頓住步子,眸色輕巧落下。
阿母自然不信他蕭正清,真心或蓄謀已久,身在其中的人如何會看不清。
可喃喃聲不停,仿佛全然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天上又零星飄起雪花,如同埋葬一場盛世曠大的慶典。
蕭芫身後不知何時,執起了一柄傘,國色天香的暖紅壓過滿園紅綢,上繡九天鳳尾,一隻凰鳥仰天清啼。
蕭芫款款笑開,眼尾染上清霜,色澤晶瑩剔透,不及雪膚半分。
「父親而今,也應當明白了吧。」
「從一開始,阿母便是迫於權勢,不得不屈從。什麼兩情相悅、伉儷情深,只是你的一廂情願罷了。」
「否則,為何這麼大的事,你到現在,才知曉呢?」
蕭正清的喃喃聲有些微不可查的凝滯,卻強撐著,維持搖搖欲墜的虛妄。
冰天雪地,蕭芫笑著點燃了一把火。
一把,足以燃盡整個世界,讓心化作灰燼的烈火。
「阿母不信你,不愛你,她只是顧及著表兄,顧及著冤死的儲家滿門,才如你所願成婚生子。」
「阿母才不是不喜鮮艷華麗,她是不想讓你知曉,是為阿翁阿婆和舅舅們戴孝。
與你在一起的每一日,對於阿母來說都是折磨,從未有半刻,真正開心過。」
蕭正清的聲音徹底停了,天地一片死寂,他僵硬著,被一同埋葬。
「父親為阿母設祭堂,尋了個模樣稍稍相似的作替身,若阿母在天有靈,定會噁心得作嘔。」
「尤其,此刻這些礙眼的紅。」
蕭芫滿意地看著他漸漸發抖,看著他承受不住地,自喉嚨里發出嘶啞的音節。
他本就配不上阿母,一身的儒雅疏離,像是自私逐利的皮囊,這麼多年的緬懷也好思念也好,就是個自我感動的笑話。
大夢歸離,他也該醒了。
醒來,好好瞧瞧這世間原本的模樣。
「……蕭芫!」
一聲大吼,寒芒一閃,兵刀相撞,再定睛,蕭正清執劍怒目而立,劍尖離蕭芫的脖頸,不足半臂。
蕭芫的笑容一點點淡下來,眉心輕蹙,斂下一片哀愁,惹人心生憐意。
看著對她露出徹骨恨意的生身父親,眸中浮起水霧。
「阿父,是想要,殺了我嗎?」
幾息時光,漫長得,仿佛已過半生,滄海桑田。
她緩緩歪頭,真心疑惑,「我不躲的,可是阿父,你的劍,怎麼發抖呢?」
蕭正清面色慘白,抖得,幾乎拿不穩劍。
目光落在她面上時,會忽然恍惚,有幾瞬痴迷,無法自拔。
下一刻清醒,便是徹骨哀痛。
搖搖欲墜,字眼艱澀地一字一頓,「滿口胡言,阿雪在這個世上,最愛的,最離不開的,便是吾。」
那段過往,他深信不疑,成了最最牢固的信念,支撐著他,熬過沒有她的一日又一日,活到今天。
少一絲一毫,都不行。
蕭芫驚訝,下一刻噗嗤笑出了聲。
仿佛聽到了多麼荒唐的笑話,笑得無法自抑。
「哈哈哈哈蕭正清,你說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愛?離不開?」
話音一轉,厲聲質問。
「若果真如此,家族冤屈,阿母為何刻意隱瞞,半分不曾透露!
若果真如此,阿母為何壓抑本性如履薄冰,乃至終日鬱郁,難產而亡?」
「害死阿母的,分明是你!」
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激起一片飛雪。
他還頑固支著身子,哪怕早已,不成人樣……
過往如煙,繚繞眼前,從初遇到離別,一絲一縷皆作利刃,割得體無完膚,五臟六腑血肉模糊。
忽然,不顧一切地往前撲,被死死拉住,面前人牆合攏,無數兵刀如箭矢,差一點點,便萬箭穿心。
眼眸通紅,死死盯著蕭芫,聲音沉沉震開,「無憑無據便胡言亂語,若非懷上了你……」
「阿母的信,你不知嗎?」
蕭芫挑眉,一字一頓,「信中,親口所言。」
蕭正清強撐的一口氣,忽然便散了。
他,如何不知。
只是不想信,不敢信。
一切還未發生時,信中,便一字一句,字字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