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謂雷霆,又怎會只是明面上的斥責貶罰。
她從前,只是不曾見過,不曾想到。
蕭芫緩緩抬手,玉白的指尖探過去,攜著皦玉帶香的帕子,輕拭上他耳邊的一抹紅。
肉眼不見,指下卻感覺到,那一片肌膚,緊繃如石,在細細顫慄。
「你怕了?」身後柔和的嗓音漸漸扭曲。
「哈哈哈好侄兒,這世上,竟也有讓你怕的東西!」
「蕭芫吶蕭芫,可開心吶。你的陛下,當真是對你情根深種啊。」
「你以為,即將與你成婚的,是英武無雙的聖明帝王?
那只是我這好侄兒的偽裝罷了,他無心無情,冷血至極,從成為皇帝的那一刻起,覺得最礙眼的,便是你敬愛的姑母,當朝皇太后了。」
「不然,為何身為世間最親的母子,卻多年冷如冰霜,除卻政事,半句不多說?」
「他的心裡,早就厭惡透了,施行何事都有人掣肘……」
蕭芫細心將這處不慎染上去的血漬擦淨,對大長公主的話語如若未聞。
而後目光自然向下,輕聲問了句:「手可髒了?」
李晁竟喉間微哽,沒能發出聲,反應過來搖了下頭。
蕭芫嗯道:「伸出來。」
下一刻,兩隻手都到了面前,惹得蕭芫瞳眸深處染上笑意。
選了一隻,慢慢十指相扣,蜷起,握住。
抬眸:「不是說她被毒啞了,怎的還能如此聒噪?」
李晁喉頭滾了幾滾,方沙啞道出口:「有事問她,便命醫官治好了。」
蕭芫目光微頓,往刑架那邊移過去。
哪怕有些心理準備,可當真直視大長公主全無人樣,血葫蘆一樣的慘烈模樣,還是忍不住面色稍白。
還好漆陶沒進來。
蕭芫分神想。
漆陶膽量不算大,若進來看到了,怕是得做不知多久的噩夢了。
與眼前相比,當日江洄在蕭府審問蕭若,都能算得上與殘忍二字全挨不上邊了。
可她依舊握緊他的手,領著他向前。
腳下鮮血越來越多,像雨後的水泊,只是粘膩得多,裙裾的血色向上漫延,沾污了錦履上的雪色絨球。
到刑架前,步伐頓住,直視大長公主已有些發灰的眼眸,在她越來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輕聲:「大長公主殿下,您適才說要送陛下的禮,是什麼呢?」
大長公主撕扯般地喘息,再無半分從容得意。
「蕭芫,你不介意?你竟不介意!」
「介意什麼?」
蕭芫歪頭,彎起唇角。
感覺到他與她交握的手指忽然收緊。
「不可能,這不可能……」大長公主瘋魔一般,又哭又笑,掙扎得數道傷口裂開,花白的頭髮散了滿臉。
蕭芫後退一步,眸光冰涼。
若是前世此時的她,確實不可能不在意。
可如今的她,歷盡千帆,死後復生,手上早染過鮮血,不再非黑即白,因一樁事就定了對一人的看法。
更何況,他得知前世,為她報仇,何錯之有?
前世的血債,唯此,得償。
姑母的死,她的死,漆陶的死,多到數不盡的痛楚悲戚……
還有阿母身後的儲家滿門……
餘光瞥到一抹亮芒,身側李晁未來得及攔,傾身一抽,就到了她手中。
十指握住劍柄,一揮一削,有什麼血色的兩片東西,落入血泊,悽厲的慘叫直掀屋頂。
牙關緊咬,她發著抖,被他牢牢攬入懷中。
手被他穩穩握在掌心,「芫兒,都有我呢,莫髒了自己的手。」
淚濕了他的肩頭,也有些從下頜滴下,叮咚落入血泊。
從前不知恨,不想恨,可其實,恨在心底,從來沒有減少半分。
而大長公主死到臨頭了,還有能耐步下這樣的局,還存著這樣的險惡用心,何其可惡,就該被千刀萬剮。
指甲陷入掌心,用力到發顫。
現在的她是重生了,是已知曉一切,也明白一切。
可若此情此景,換作前世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