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響,似是王夫人支撐不住,跌坐在地。
皮肉扒開,露出千瘡百孔的肌骨,她笑了一聲,「是啊,這便是我這二十年來,執迷不悟的下場。」
「但蕭憶清,我所知道的,並非僅僅是端陽與他。」
蕭芫聽著,心漸漸提起。
太后:「就是所謂先帝舊事?」
「是。」
「我原本想,就將這件事帶到地底下去,但終究還是不忍心。
蕭憶清,我已經夠可笑了,我不想讓你和我一樣,被人蒙在鼓中直到老死,活得可笑又可憐。」
蕭芫咬唇,捏緊指節,往邊上挪了幾步。
濃重的不祥漫上心頭,她全力克制著,才忍住沒衝出去打斷。
太后曼聲,「你又怎知道,我一定會在意呢?」
王夫人:「你會在意的,因為這,本就是你最在意之事。」
最在意之事?
蕭芫不明白,姑母的最在意之事,不就是江山社稷嗎,最多再加上她和李晁。
什麼先帝,不就是姑母攝政的一個媒介。
先帝薨逝這麼多年,她從未聽姑母提到過什麼思念之類的話。而且先帝有那麼多妃子,姑母若是真心的,哪裡能容忍得了。
本來便是,先帝本事沒姑母大,身子又不好,若沒有姑母,他能算得了什麼。
外頭似乎傳來什麼聲音。
蕭芫回頭,這邊離殿門口太遠,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映在窗上,凝神細聽,又沒什麼聲音了。
王夫人接著道:
「我是無意中得知。」
「當年乾陽老王爺作亂時,先帝病危,你正好身懷六甲,可就是這般內憂外患,你依舊能遊刃有餘。」
「但你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怕,不僅僅是前朝臣子,也不僅僅是後宮妃嬪,這些怕的人,也包括纏綿病榻的先帝。」
太后一直沒有作聲,只是靜靜聽著。
蕭芫都能想到姑母面上的神情,平靜、威嚴、端莊。
哪怕泰山崩於前,也依舊面不改色。
而她似乎漸漸明了,明了姑母為什麼答應王夫人的求見了。
「怕你,藉此機會,向前一步,臨朝稱帝。」
蕭芫腦中嗡得一聲。
「他們都擔心,擔心乾陽老王爺倒了,端王被圈禁了,若先帝再一去,便再無人能制衡你。」
「這個最怕的人,正是先帝自己。
若李氏江山在他手中亡了,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至親至疏夫妻,到頭來最忌憚的,竟然是枕邊人。
先帝病重,姑母當年身為皇后,就算不曾親自照料,也會每日過問,盼著他能早些痊癒。
可是先帝竟然,就這般看待嘔心瀝血為他打理江山的髮妻嗎?
若不是為了他李家江山,姑母當年何至於那般辛勞,連自己的身子都顧不上,連……腹中的孩子,都沒能保住。
蕭芫氣得再站不住,準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姑母罵一頓再說。
可剛在屏風處露了半個身子,就被王夫人的話震在原地。
「所以,他將主意打到了你肚子裡的孩子身上。」
聲線滄桑,王夫人低低佝僂著腰。
隔著明明暗暗的光線,隔著一整個寬闊的殿堂,蕭芫看見了姑母的眼。
她望不到洶湧的波瀾,甚至看不到絲毫的驚痛與哀傷,那目光同往常一樣,只是……平靜得有些死寂。
下一刻,姑母看到了她,嗔怒與責怪又提起生機。
蕭芫抿唇,倔強地搖了搖頭。
「要害你的人太多,他只需要稍稍放任。但,你身邊不止宮中的人,還有蕭家人。」
「這很好辦,你剛正不阿,行事不偏不倚,連最親近的臣工都是直臣能臣,蕭家是占了好處,可在他們眼中,遠遠不夠。」
太后:「你是說,蕭正清?」
王夫人搖頭:「我不知。」
蕭芫眼前模糊成了一團,淚滴下去,濕了青磚。
除了姑母的親生弟弟,她的親生父親,還能是誰呢。
她的祖父,一共就只有一兒一女。
當年朝綱禍亂,危在旦夕,姑母在外宵衣旰食地力挽狂瀾,在內,卻被夫君和親人一同釜底抽薪,失了自己的骨血,落下多年的病根。
他們怎麼能這麼殘忍啊!
盡心竭力,就只換來這樣的背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