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這樣的時候還能顯出沉穩,高大的身形堪比護城的石牆,仿若頂天立地,只是存在,便足以依託萬物。
那雙深沉的眼眸暗藏幽漩,望得久了,心神飄零沉溺,不禁漸鬆了渾身暗使的勁道,他察覺到,抓改成了握,又一寸一寸地,鉗入指縫,十指相扣。
原本的姿勢變了味道,成了另一種不可說的親密。
就這般相視著,許久許久。
他的問句在心間迴蕩,恍惚間回到了昨夜,濃重的恐慌纏入夢中,無窮無盡。
而此刻,他就在眼前。
他是支撐整個帝國最為龐大的巨樹,她亦在他的蒙蔭下,從前是,往後也是。
更是最親密的人。
他讓她事事據實以告,她又何嘗不想呢?
她想的。
得是上天多大的庇佑,她才能這般幸運地淌過一整個前世,回到所有傷痛都不曾發生的時候。
最好的時候。
毫不吝嗇地,予她改變的機會。
讓她與他之間,也和前世全然不同。
便如同他所說的,往後相伴餘生,共度風雨,永不相棄。
十指緊緊回握。
她忽然,好想將什麼都告訴他。
告訴他她已過了一生,告訴他那一生里,姑母積勞成疾重病而亡,而她也沒過幾年,便在他親政大典那一日的風雪中,因心疾身故。
告訴他,她多不容易才回來,告訴他她有多害怕因為自己可能的遺忘,一切又變得無可挽回……
重蹈前世的覆轍。
可也僅僅是想。
僅僅只是想。
勾起唇角,開口欲言,眼眶卻先紅了。
狼狽地低下頭。
她分明……沒想哭的。
下一刻,被他緊密擁入了懷中。
他的懷抱這樣溫暖,每一寸的支撐都格外堅實,讓她想不管不顧地就在他的懷裡大哭一場,揪著他的衣襟,要他發誓,保證姑母一定會好好的,現在和以後都會好好的。
可是不能。
萬一像昨日一樣,在他面前再痛一次,他定然會刨根究底,甚至因為昨日,他可能已經有這個念頭了。
於是眼眶也紅鼻尖也紅,忍得抽噎,也不曾落下淚來。
李晁寧願她哭出來,也比這樣好。
他沒說話,只是落下細細密密的吻,不摻雜慾念,只是安撫。
蕭芫想擺脫這樣不受控的情緒,主動抱住他,深深迎了上去。
親著親著,淚落了下來,他捧住她,由著她泣不成聲。
「是與母后有關,是嗎?」
蕭芫唇瓣被她咬得發白,用力搖頭,可頓了下,又輕輕點頭。
李晁從未有任何一次像此時這般懂她,「是你猜的,害怕與母后有關。」
蕭芫不知該說什麼,她也說不清,只好喚他的名字,「李晁,李晁……」
她到底該怎麼辦啊,該怎麼辦啊……
可能缺失的記憶像頭頂懸著的利刃,她已經竭盡所能改變了,已經和前世不同了,好不容易才從深淵裡爬出來,可萬一……萬一最關鍵的一步沒能避免,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巨大的恐慌讓一切變得空茫,她哭得不斷急促喘息,幾乎軟倒。
李晁撫她的發,聲音堅定有力,一如他立於金鑾殿宣令聖旨之時,
「別怕,無論何事,都有我在。」
擁抱、親吻,一聲疊過一聲的安慰,李晁的眼眶也紅,心隨著她的泣聲碎過一回又一回。
攬她在榻上,將她完完整整嵌入懷中,看著她靠在肩頸處的蒼白面容,心疼得一呼一吸都仿如刀割。
蕭芫的睫毛濕漉漉地粘成一縷一縷,累得眼眸緊閉,身子依舊一小下一小下地抽泣。
李晁低頭,又氣又憐地咬她一口,「小騙子,昨日便不該信你,放你回頤華殿。」
此刻都這樣,他都不敢想,昨日她回去後是怎樣光景。
半夜她迷迷糊糊醒過來,淚滴在他的小臂,李晁瞬間驚醒,蕭芫循著本能鑽入他懷中,連哭都沒什麼力氣,聲音小得可憐,「李晁,你不能不要我,不許丟下我一個人。」
李晁拍她的背,簡單的承諾反反覆覆地說,直到她又沉沉睡去。
他愛憐地,輕輕地吻她。
良久,小聲回了一句,「究竟是誰不要誰。蕭芫,你才不許丟下我。」
再也睡不著,睜眼至天明。
沒到早朝的時辰便起身,甚至連召見都等不得,直接使暗衛秘密向大理寺卿江洄傳話,令其暗查蕭府,尤其平婉和蕭若。
從前不放在眼中,可此時,倒成了唯一的線索。
李晁立在暗處,濃郁的陰影如墨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