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聲:「無妨,你只管答便是。」
許多事,太過懂反而容易蒙蔽雙眼,不懂之人,倒有種不在此山中的明察洞悉。
江洄緊繃著脊背,斟酌措辭。
看不見的,是他低垂的眼眸里漸漸浮現的幽沉,似屍山血海,龐然駭人。
手往袖中縮了下,掩住隱隱暴起的青筋。
但面上看不出分毫。
「恕臣僭越,臣聽您與蕭娘子所言,便好比您向臣問大理寺一樁可能的隱患,解決方法如何,臣卻答,這種隱患不可能存在。」
「您若已經篤定隱患存在的可能,那麼臣,便是答非所問,自不可能讓您滿意。」
李晁:「那依你看,之後應當如何?」
江洄抬頭望了李晁一眼,很快垂下,「這……陛下恕罪,臣實在不知。」
……
暮色四合,一駕青灰色的軒車自宮門而出,駛在官道上。
偶有採買歸府的奴僕路過,皆會定睛兩眼,再埋頭趕路。
這輛馬車,形制與這樸素的裝扮甚是不符,分明是達官貴人才能用的制式,馬車的圍布卻是平頭百姓中最常見的。
當今官員的俸祿並不低,用得起馬,難道還買不起好些的布嗎?
路邊有人拽另一人,「別看了,那可是大理寺江寺卿。」
那人忙低頭,步伐都快了不少。
大理寺鐵面寺卿的名頭誰人不知,說出來何止小兒止啼,八尺壯漢面色都得白上幾分。
曾有人道,自從有了江寺卿,京兆伊都空閒不少,案子比前些年少了將近六成,且還在逐年遞減。
要知道,大理寺哪管平常百姓家偷雞摸狗的事,可見其傳聞威懾之大、之廣。
路過蕭府時,馬車裡突然傳出一個淺淡的聲音,「停一下。」
車夫已經習慣自家主人的命令,吁了一聲,馬車緩緩停下。
江洄掀開身側的帘子,目光自窗冷冷投出去,一寸寸巡梭。
也不過幾息,直身放下,「走吧。」
.
細雨如霧,燈火迷離。
清濛柔和的水汽蒸騰著,氤氳了重樓闕宇的莊重肅穆,繚繚仿若仙宮。
宮人提著霧染的宮燈入了慈寧宮,拍拍身上的雨珠,引著御前的中侍入內。
殿內極靜,宣諳接過卷宗奏章,便讓人請回了,自己親自轉過屏風,將手中的一份份在書案上擺好。
起身時向太后和蕭芫行了一禮,躬身退下。
太后靠在坐榻上,一手拿著書冊,偶爾漫不經心翻上一頁。
淋了一場大雨,蕭芫身子雖無大礙,卻還是將養了幾日方才好些,此刻靜悄悄倚在太后跟前,面色稍白,往日的活潑勁兒也全不見了。
許久,太后輕嘆口氣,攬過她,「你這般安靜,倒讓予不習慣了。」
蕭芫揚起一抹笑容,可就連笑,也顯得心事重重。
在姑母的懷中蹭了蹭,糯聲道:「平日裡姑母嫌棄我吵,現在又嫌我靜,我可真的太難了。」
太后撫著她的發,失笑,「予啊,是見不得予的芫兒不開懷。」
蕭芫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濕潤,伸手輕輕抱住姑母的腰,像小時候一樣,滿心依賴的姿勢。
「皇帝惹你難過,予要去說他,你還不願。瞧瞧,因著你不想見他,在這兒躲過他一回,他都幾日未來了,連這些卷宗,都是使底下人來送。」
蕭芫抿著唇不說話,姣姣眉目間纏繞著化不開的心緒,比外頭的雨霧還濃。
「倒有一樁。」太后慈和垂眸,唇邊勾著幾許興味。
蕭芫仰頭,瞳眸剔透,帶著不設防的乖順。
太后笑意愈濃,「他啊,不入慈寧宮,倒是每日夜裡撥冗,定要在暗處望著你回去,還不讓予告訴你。」
一下下拍著蕭芫的臂膀,嘆道:「你們兩個吶,人是長大了,吵完架卻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這麼多年了,還是這一招。」
「姑母。」蕭芫撅唇,鑽進姑母懷裡,不出來了。
太后抱著她,眉眼堆笑,睇了眼書案上的卷宗,哄道:「來,自個兒來瞧瞧,黔方的案子,可是有你的不少功勞。」
蕭芫聲音悶悶的,嬌滴滴自懷中傳出來,「哪有啊,都是姑母和聖上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