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甩開什麼般,蕭芫走得很快,一口氣到了離頤華殿不遠的玉階亭旁,方住了腳步。
腿腳過度使用的酸痛感慢了半拍猛然襲來,讓她眼前有些發花,身子搖搖欲墜。
地面頃刻間離得極近,周邊的花叢在視線中扭曲,眩暈感拉著她往下墜,而她每一寸筋骨都是軟的,毫無抵抗之力。
耳中輕聲的嗡鳴充斥腦海,感知驟然遠去,她一瞬跌落,又像是倏然飄起,世界成了一片單調的白。
聽不見聲音,看不見畫面,思緒渾噩成了一個漩渦,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一瞬回到了幼時,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被拳打腳踢,一瞬又在姑母溫暖的懷中,被輕拍著後背哄睡。
一瞬又是李晁,他離她好近,濃郁的龍涎香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擁抱。
模模糊糊睜開眼時,空白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眼前所見。
李晁就在床榻邊,眉目間是罕見的擔憂,眉心皺起來,顯得更加嚴肅了。
緊緊握著她的手。
蕭芫想開口讓他鬆開,可動了動才發現,是她握著他。
鬆開一剎,他反握住,有些發疼,「感覺怎麼樣?」
蕭芫虛弱蒼白地搖搖頭,聲音沒有力氣,「沒事……」
目光滑過丹屏,想到什麼,切切望向他,「我就是累狠了,沒什麼大礙,你莫與姑母說。」
李晁冷著面孔,「現在知道母后會擔心了?將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蕭芫抓著他,撒嬌般搖了搖,像是輕輕撞了下他的心,如羽毛撫過水麵,漾起一圈漣漪。
李晁緩了一瞬,才道:「我不會說,至於母后自己知不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蕭芫笑了,側過身撐起身子,李晁傾身扶住她,香味與力道都那麼熟悉。
適才身體殘留的記憶悄然浮現,只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但也讓她知道,她暈倒時應是他接住了她,再將她抱回來的。
意識沉入黑暗時,身體幫她記得。
蕭芫靠在引枕上,體位的變化引起了一陣不適,她喘息著平復了一小會兒。
李晁的視線存在感越來越強,蕭芫主動問:「你想說什麼?」
這時候他要再說什麼不好聽的,她真能幹出把人轟出去的事兒。
李晁眸中顯出幾分無奈之色,嘆道:「說你你又不願意,你瞧瞧自己這副樣子,能讓人放得下心嗎?」
「蕭正清你不想理會便可不理會,何苦這般為難自己。當日賞花宴我既讓將人送回去,真要追究起來,也與你無關。」
這一番話,既有擔當又十分霸道,可對他來說,只是尋常。
內容出乎意料,但仔細想想卻十分合理。
他既然決定幫她遮掩,就不會留下任何漏洞。
她闖的禍不是很過分的時候,他也從不會事後追究。
至於蕭正清……
他可能早就看不慣她對父親逆來順受、無限忍讓的態度了吧。
她自己也看不慣,可今日……
「可今日那麼多人,我若直接走了,他們不知在心裡怎麼想呢。」
蕭芫牽起唇角,可依舊阻擋不住笑容漸漸消失。
子不言父母之過,旁人只會看到她不敬父親,不孝不順,可不會顧什麼前因後果。
雖然她對蕭正清確實沒什麼孝順可言,但表面上總得裝一裝。
李晁皺眉:「你行事何時顧及這麼多了?」
蕭芫被問得一愣。
「蕭芫,又有幾人,敢言皇家與右相的家事?」
蕭芫怔然。
是啊,能有幾人呢。
沉滯地呼吸,有些抽離地想。
這麼多年,也只有李沛柔這個公主敢開口說一回,就讓她那樣報復了回去。
她敢斷定,從那以後,李沛柔再不會多管閒事地說一個字。
她再驕縱,也在深宮中活了這麼多年,知道該看誰的臉色過活。
那她是為什麼呢,是怕誰呢。
蕭芫緊緊咬著唇,垂下了長睫。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唇愈加蒼白。
心裡支著的一股氣兒倏然便散了,敗給了自欺欺人的真相。
前世的慣性像一輛壓了巨石的輜車,她本以為自己逃開了,卻不料只是軋往了另一個方向。
心裡自嘲地苦笑。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李晁,我想歇息一會兒。」
李晁的嗓音依舊嚴肅沉穩,最後囑託道:「剛已使人去傳了奉御,應很快便到了。聽母后說你幾日之後要前往重明寺還願,到時我與你一同。」
蕭芫點點頭,很輕地嗯了一聲,沒力氣去問為何突然說與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