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宮侍,年齡竟這般小。
宮女雖說垂髫便可報名甄選入宮,可真正派活兒時都已長成,蕭芫瞧著底下瘦小的女孩兒,幾乎起了問責內侍省的心思。
小宮女跪下時縮成一團,戰戰兢兢,在漆陶問及來歷年歲時,嚅囁許久,才道:「回稟貴人,奴婢名喚松枝,年歲十五,自江南來,入宮已有……已有七八年了。」
「十五?」蕭芫蹙眉。
她暫且將心中疑惑按下,有關年歲,之後她自會使人查證。
「那你緣何在宮禁後偷偷來此?」
松枝用衣袖抹了把臉,情緒稍好些,回話還算利落,「奴婢聽聞黔方洪災,奴婢家人在奴婢入宮後都遷到了黔方,奴婢實在擔憂在房內哭泣,同住的幾人嫌奴婢吵,便將奴婢趕了出來,出來不慎迷了路,就沒能在宮禁前趕回去……」
她磕了個頭,「貴人娘子,奴婢知錯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蕭芫面上看不出動容,肅正道:「宮規森嚴,賞罰分明。我允你留一夜,明日一早,我會遣人將你送去宮正處。」
松枝頓時大喜,叩首都顯得真心多了。
她不敢奢望素未謀面的貴人能幫她遮掩,被帶進來時,她不知多麼害怕會被當作賊人送到禁衛處置,貴人能收留一夜再將她送到宮正處,已是格外開恩了。
而之後的經歷對她來說,更是如同美夢一般。
宮正那裡她沒怎麼辯解就得了最輕的處罰,她正好奇為何待她如此寬宏時,她所在尚宮局來人,徑直將她帶到了尚宮面前。
她此時才知,昨夜誤打誤撞去的地方,竟毗鄰未來皇后,太后侄女蕭芫蕭娘子的頤華殿,而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宮女,竟能有幸面見貴人尊顏,沾了貴人的庇護。
要知道,而今宮中,可以說除了太后與聖上,最最尊貴之人就屬蕭娘子了,連公主都要避其鋒芒。
隔了幾日,她剛在宮正處交了差,便被拉去尚宮住所,沐浴更衣,好幾人將她上上下下拾掇妥當,囑咐了一籮筐的話,尚宮親自帶著她,去了……
……竟到了慈寧宮!
松枝被輕推一把,「快跟上,莫亂瞧。」
松枝忙低眼,快行幾步上了石階,心中震撼。
竟是慈寧宮,她不敢多問,也不知帶她來此是為何事。
蕭芫正將自己所作「出師禮」給姑母瞧,幾句言語逗得太后大笑,聽到漆陶所稟,給姑母解釋兩句,到了側邊的隔間去見。
隔間裡,金陽被軟煙羅的窗紗模糊成柔柔一團,暖暖盈照著湘妃矮榻,裙裾搖曳而過,佩飾叮鐺悅耳,一切在松枝眼中,都似一場綺麗的夢。
蕭芫輕倚團方引枕,曼聲喚松枝的名字,讓她抬起頭來。
松枝抬首,一瞬恍見天人。
幾日前因是夜裡,加上太過惶恐,她不曾清晰瞧見蕭娘子容貌,此時暖陽之下,眉眼面龐格外清晰,端的是明艷美靈,不可方物。
她身為尚宮局的宮人,自小學習詩書禮易,竟頭一回發覺自己言語之匱乏。
又或太過震撼,讓她忘了該如何形容。
蕭芫唇邊噙著柔婉的弧度,壓下了幾分容貌帶來的凌人盛氣。
音色明亮矜傲,吐字卻緩:「我記得,你是尚宮局司記司底下的宮人,因自幼對詩書典籍頗有天賦被選入宮中,不知可願來頤華殿,輔宮務簿冊出入之事?」
這句話,就好像天上砸下了瓊桂玉枝,在她面前鋪了一條通天道。
松枝愣了一瞬,脫口而出:「奴婢願意!」
一時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復又行了個大禮。
蕭芫虛扶一把,淺淺囑咐幾句便與次首坐著的尚宮女官交談,側面提了提即將接觸宮務之事,並著人將預備好的小禮送上。
漆陶客客氣氣送尚宮出去,同時喚人先將松枝帶回頤華殿。
說是輔宮務事,可松枝畢竟未曾接觸過,總要調教一番後才能得用。
少則半月,多則一載,端看松枝天賦才能如何。
丹屏在旁看著,想起前幾日花鈿之事宮人的惶恐模樣,趁沒人時悄聲詢問漆陶,「阿姊,咱們娘子……經常會做這樣的事嗎?」
宮中選拔指派宮女自有一套完整的章程,少有破格的。
漆陶搖頭,「這還是頭一回。若放從前,將人立時送去禁衛處都是輕的。」
「那為何……」丹屏歪歪腦袋,實在想不明白。
漆陶看了丹屏一眼。
回想這幾日接觸下來她直爽簡單的性子,加上是太后送來的人,方才道:「可能是松枝的模樣讓娘子想起了幼時,加上她祖籍江南,娘子才心軟的。」
丹屏想了想,明了點頭,突然感到有些難過。
她來之前對娘子亦有了解,知道娘子幼時不易,也知道娘子已逝的生身母親儲江雪,便是自江南而來。
娘子到底還是在意的,在意到就算只是一抹相似的影子,都能一反常態地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