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長長的睫毛被淚水粘成一簇一簇,有幾根黏在下眼瞼,可憐地抽噎著。
宣諳悄悄進來,與太后一同將她放在床榻上躺好,用濕帕子給她淨手淨臉,聽她在半夢半醒時還模模糊糊喚著姑母。
每喚一次,太后就輕聲應一聲,直到安撫著徹底睡去。
悄然步出去,沒走遠,就在外間坐榻。
太后手指輕敲著膝面,意味不明道了句,「今日端陽是因何入宮?」
宣諳躬身,「奴婢已使人去查了。」
太后頷首,「還有二公主那頭,問一問,芫兒當年的事是誰與她說的。」
此事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要傳流言說閒話,也不是這個時候。
……
同一時間,御書房。
李晁端坐在描金紅漆圈椅,一邊查看奏章,一邊聽言曹回稟。
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啪地合上奏章,驚得言曹噤聲。
闃靜如山壓下,濃厚的帝王威勢將這一方嚴密籠罩,言曹在打探到消息的時候便預料到此刻,可真的來臨,還是令人吃不消。
哪怕他已是聖上身邊十多年的老人。
李晁冷笑一聲,「朕記得蕭相家裡倒是有一妻一女,可多年來,從未和朕與母后關心過宮中一女過得如何。」
言曹大氣兒不敢出。
今日朝堂之上聖上還親切喚著舅父,道諸事多虧舅父煩憂,轉頭就成了蕭相,還是以這般口吻。
言曹等著接下來的命令,可許久沒等到李晁開口。
悄摸抬眼一看,已又在翻閱奏章了,只是無論翻看還是硃批,都掃出了雷霆萬鈞的氣勢。
他屏氣蹉著步子,挪到了一旁。
這下好了,夜裡本要換值,可這個節骨眼兒,他哪敢讓那些個蠢徒弟伺候。
能讓聖上當場做出決斷的,一般再嚴重在聖上眼中都不是大事,反倒是這種還需思忖的,就算本身事小,也萬萬輕忽不得。
一片寂靜中,時間如沙漏下。
天邊烏金愈沉,琥珀色的光暈漸漸被暮靄籠去,濃稠的夜色浸染下來。
無盡華燈與月色交織,簇擁著重重殿宇,在無垠的蒼穹下顯出至高無上的天家威儀。
言曹從清晨伺候到現在,中間一刻未歇,神思不免混沌,忽聽叩桌的輕響,讓他結結實實打了個激靈。
抬眼,見李晁放下了筆,面色沉凝似在思索什麼要緊的朝堂大事,頓時肅身,開口詢問:「陛下?」
李晁猶豫再三,才道:「你去瞧瞧,朕的私庫中還有沒有什麼新奇物什,朕記得似有一尊琉璃小塔與她一直想要的那座較為相似,還有蘇杭新貢的幾匹軟煙羅的綢緞,對了,貢書是不是多增了兩本遊記?」
越說越肯定,最後道:「今夜一併理好,明兒早給她送去。」
言曹:……
「是,奴婢這就去。」
剛要轉身,又被叫住,言曹謹身候著,見李晁欲言又止,似是想說的太多,最後乾脆一把撈過一旁掛著的大氅。
「罷了,朕與你一同去。」
言曹看了眼案上還剩下不少的奏章,立時快步小跑跟上去,還險些沒跟上。
好容易從庫房裡出來,抬頭看看聖上大步的背影,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這一摞書。
累得都有些麻木。
心想,這又是何必呢,說好的兩本遊記怎麼最後就……
加上這些個聖賢書,就算有許多新奇物什,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明兒個不被蕭娘子轟出來啊。
第4章 今生
慈寧宮離蕭芫的頤華殿很近,從後殿穿兩道甬道側門便到,為了方便往來,平日裡並不會上鎖,而是派專人守著。
漆陶扶著只草草梳洗過的蕭芫自後殿出來,到了甬道側門前,她頓住腳步,回眸不舍。
精緻的面龐在熹微的晨光中透著瑩潤的光澤,長發如瀑披散,身段裊娜,眉梢的冶麗被稍淺的唇色壓住,顯出令人憐惜的柔弱之姿。
漆陶低聲:「娘子,太后天還未亮便去前朝了,咱們回去更了衣,待太后回了慈寧宮便可在旁了。」
蕭芫點頭,轉身踏入門扉。
頤華殿內侍候的宮婢早已成列捧著物什等候。
姑母還在時,她所用所穿,都是這皇宮中頂好的,每日梳洗打扮的步驟之繁瑣,怕是姑母自己都不會如此。
當時只道是尋常。
整理好後坐在梳妝檯前,成套的頭面配飾一一擺開,由她挑選。
視線從上頭挨個兒滑過去,能明顯看出她此時的喜好,無論是哪一種,都是色澤越鮮艷越好,樣式越華貴越好。
而她前世久臥病榻,穿戴齊整都是少數,更何況這些個講究呢。
挑來選去,最終選了皦玉色透淺紫的一套,衣裳也是同色繡薔薇的襦裙,搭了金蟬絲的長褙子,立在一人高的銅鏡前,抬首定睛,自己都不由滿目驚艷。
淡淡的金色流光溢彩,透出底下裙擺婀娜的繡紋,搭上牡丹髻間齊整的簪釵步搖,同色的沁玉耳鐺,映襯得她像燦陽下盛放的夏花,盡展風姿,國色天香。
纖長玉指撫上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