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抵擋。
只能木然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她記起來了,這是她剛及笄半年的春日,是她最愛的百花盛開的時節。
這一日,她與二公主發生了爭執,爭執的內容早已模糊,只記得自己將她推進了寒冷的春水,倔強讓她惹得姑母和他大怒,被好生責罰了一通。
是她印象當中自己受過的最嚴厲的責罰。
上天讓她死後再見到這一幕,是想要告訴她,過往的自己有多麼驕縱嗎,她被姑母寵得,連公主都絲毫不放在眼裡。
還是彌補她再也看不到的春日?
可蕭芫什麼都不想看,她只覺得累,入骨的疲累將她拖著,讓她覺得眼前的場景好生殘忍。
殘忍地將她裹在傷疤里的過往割開,血淋淋地擺在她面前,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怎麼回事?二公主落水了,怎麼不去救,都傻站在岸邊做什麼?是一個會水的都沒有嗎!」
呵斥的聲音由遠及近。
蕭芫的視角隨著身體轉過去。
一個年近暮春的華美婦人快步行來,身上穠碧的對襟長裙搭了水紅的鮫綃羽紗,一向柔和的面容顯出關切的焦急。
軟弱些的宮婢直接跪地伏首,無措呼著端陽大長公主。
蕭芫的身體也不情不願喚了一聲,潦草行了個禮。
這是先帝的妹妹,聖上的親姑姑,李岑熙。
岸邊的宮人依舊不敢動,包括二公主身邊的侍女,最後還是長公主使了身邊武婢下水將人救了上來。
蕭芫漠然看著。
心底悽愴自嘲,何止同輩的二公主呢,當年有太后撐腰,她連皇親的長輩也不放在眼裡。
李沛柔被救起來,怒得一把將侍女裹來的披風丟開。
她何曾被人這般對待過,又何曾這樣狼狽過,她雖與蕭芫從小鬧到大,可最多就是動動手扯扯頭髮,剛不過就是吵了兩句,她蕭芫憑什麼就要推她!
還讓她成了落水狗。
更何況……更何況這初春的湖水還這般刺骨!
恨得實在牙痒痒,抬手指著已轉身離開的蕭芫,高聲:「蕭芫,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本身就是你阿父不要你了,太后殿下大發慈悲才將你接進宮來,你不過就是個表親,憑什麼這麼囂張,明明就該你給本公主行禮才對!」
這話語引起心裡一陣針扎一樣的痛,羞愧與自卑被人硬生生從灰暗的角落裡扒出來,送到太陽底下,灼燒得五臟六腑一齊湧上難抑的煎熬酸楚。
氣得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
蕭芫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來自於自己的身體。
怎麼能這麼真切,這……真的是她死後的幻覺嗎?
忍不住從絕望的荒蕪里伸出觸角,嘗試著控制自己的身體,她抬起還在顫抖的手,看到了瑩潤纖長的手指,玲瓏的甲蓋柔柔覆著粉嫩的蔻丹。
順著身體向前行了兩步,一陣無力,驟然跌落。
簇擁她的侍女驚呼,摻雜著一個她萬分熟悉,卻許久沒有聽到的聲音,她好像跌落在了一個柔軟的懷抱里。
她想看看,是不是她,是不是從小陪她到大,卻為了護她早早去了的漆陶。
可眼皮太過沉重,她來不及看清,就沉進了黑暗裡。
……
靜謐悠遠的檀香混著涎的味道縈繞過來,還未甦醒,就感受到極包容極安然的舒心與溫暖,讓她貪戀著,不願醒來。
「娘子,娘子?」
肩膀被輕拍兩下,蕭芫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一個豐潤柔淨的面容映了進來,一瞬怔然,還未開口,眼眶便紅了。
「漆……陶?」
漆陶長舒了一口氣,眼裡還殘存擔憂的淚花,「娘子您總算醒了,可嚇死奴婢了。」
娘子昏倒,她慌慌忙忙叫了太醫,太醫道是怒急攻心,開了兩副藥,偏生娘子久久未醒,她差些就要稟去太后和聖上那裡了。
蕭芫剛被扶起,殿外便傳來聲響,腳步從屏風處轉進來,穩重利落的嗓音先人而至。
「蕭娘子可在,太后殿下傳召。」
尾音落下,人轉過屏風,踏入內室。
蕭芫緩慢抬眼望去。
來人一身靛蘭素麵裙,行走間淺銀的暗紋如月輝流光,眉宇敞亮,身姿挺拔,渾然的威勢讓人一瞧便知是宮中的厲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