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丹屏,將她扶得很穩,她才能一步一步,從發黑的視野里循著來時的路回去。
床榻上很暖,被丹屏放了好多個湯婆子,她陷在被褥里,延口殘喘。
閉上眼睛,病痛卻時刻不停歇,細細密密的冷汗滲在幾乎有些發青的肌膚上,讓她痛到連昏睡也做不到。
丹屏似乎哭著說了什麼,被突然尖銳起來的耳鳴攪擾得一個字也聽不清。
心臟越來越痛,比她第一回 發病的時候還要痛,如垂死時拼盡一切的掙扎。
意識模糊下去,不知過了多久,猝然被刺骨的冰水硬生生潑醒。
冰水嗆進了喉管里,身體在濕透了的床鋪上蜷縮成一團,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一隻手拉住她頸項上的東珠瓔珞,粗暴地將她拽起,頸後劇痛,皮肉好似被搓開。
「蕭芫,聖上都不要你了,你竟還戴著它。」
清婉的嗓音被恨意與嫉妒扭曲,像陰鷙的毒蛇。
渾身的重量都被細細的一圈錮住,懸在旁人掌中,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思維凝滯,分不清到底是何處痛,只是不斷地顫抖抽搐。
腦中費力地辨析著音色,許久,才辨認出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蕭若。
今日宮內外戒嚴,她是如何入宮的?
渙散的視線勉力聚攏。
看到了蕭若身上煙青色的重緞宮服,也看到了她繁複的髮髻簪釵,熠熠璀璨,將她妝點得格外明艷。
整個人華美得與這間小小的寢殿格格不入。
「真是讓人生惱啊。」
蕭若殷紅的唇輕啟,仿佛下一瞬就會從口中吐出細長的蛇信子。
蕭芫感覺到脖頸上有什麼黏稠灼熱的東西在往下流,一聲輕響,頸後一松,她墜下去,重重跌落在床。
斷了的東珠瓔珞輕巧掛在蕭若染了蔻丹的指尖。
「這麼個小玩意兒就壞了我的興致,今兒個過來,本是要與阿姊道喜的。」
道喜?
到如今這個境地,她還能有何喜。
蕭芫無力咳了兩聲,眸光空洞,似岑寂的黯淵,透不出半分光亮。
血從唇角溢出來,鮮紅刺目。
蕭若專門跑這一趟,分明是來落井下石。
一個猜測漸漸浮現,讓她不可抑制地重重喘了兩口氣,顫巍巍撐起半個身子。
艱難道:「你……你穿著宮裝,難道是,是……」
蕭若笑了兩聲,滿是愉悅。
「阿姊猜得沒錯,我想與阿姊說的,正是我蕭氏一族的大喜。」
「本以為沒了阿姊,皇后之位會另落他族,竟不想貴人牽線,聖上為拉攏阿父,主動鬆了口,道親政一月後的黃道吉日,便三媒六聘,娶我為後。」
蕭芫的心一下空了,自欺欺人的殘念被毫不留情戳了個洞穿。
她不敢置信,瞠大了一雙枯目。
蕭若是何人,是過往驕傲的她絲毫不放在眼裡,連欺負都排不上號的人,怎會,怎會……
她不是沒有想過他會另娶他人,可從未設想過,那個人會是蕭若,會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這一生,除卻姑母的薨逝,最深切的痛便來自於她的宰輔父親,來自於柔奸的繼母,他怎能娶他們的女兒為後呢。
他與她自幼,分明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更了解了。
李晁,李晁……
她在心中不斷喚著他的名字,如一片枯葉,寒風簌簌中苦苦維繫著與世界最後的聯繫。
也是最後的奢望。
「不……不會的……」指節攥進冰冷的被衾中。
就算不是她,就算他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也不會是蕭若。
他那樣一個凡事較真,板正到一絲不苟,只循心中章程行事的人,怎麼會讓這樣一個無才無德之人坐上皇后的寶座?
想當初,李晁為了讓她符合他心中皇后應有的才學,百忙中還要日日看顧她的課業,可她生性不馴,他越要管她,她就越要與他對著幹,為此,他們不知發生過多少次爭吵。
她不信他能為了眼前這個人,連自己的本性都退讓,若果真如此,那以前……
又算什麼呢?
唇邊的血滴下去,混著淚落在已被碾成泥的紅梅花瓣上,染上比之前更鮮艷的色澤,妄圖恢復已逝的生機。
可終究徒勞。
蕭芫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灰敗了下去,只餘一口氣不甘地吊著。
蕭若愈加得意,毫不費力地壓上最後一根稻草。
「放在以前自是不會,可今時不同往日,你還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的未來郎婿早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