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阮正業神色便寬鬆了許多,又說,「我方才讓她送些藥貼來給你。」
「不敢勞煩太太,我這裡有藥,況且也不礙事。」魏氏又連忙道。
阮正業點了點頭,看起來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於是話鋒一轉,又說了些魏氏意想不到的話。
「珩兒是個好孩子。你生了他,也是你的福氣。」阮正業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
魏氏聽了這話,卻似被焦雷打了一般,想到了從前的事,趕忙跪下了。
「二公子若是因此事觸犯太太,都是我的不是,他還不懂事的,老爺就看在……」
阮正業卻笑了一聲,當先一隻手柄他拉了起來:「你做什麼這麼緊張?」
「他馬上就十八歲了,還不懂事嗎?」他接著說,「況且我又還沒說他什麼。」
魏氏驚魂未定,只敢在一旁站著,阮正業便道:「他今天說,馬上到清明節,今年還要去給他二叔掃墓。」
「什麼?」魏氏愕然。
阮珩是晚上跟阮正業和太太一起用晚飯的時候提的這事。
阮正業的弟弟阮正興去世的早,又沒有子嗣,多年以來,阮正業都是派阮珩去給他上墳的。
阮家的祖墳自然在揚州老家,但阮正興卻是藏在金陵郊外,這件事情,是阮家的一件不大不小的忌諱。阮家世代公卿,子侄中難免就有一二不肖者,不過像阮正興那樣荒唐的也是不多見的。
阮正興小時便不學無術,十幾歲時迷上戲曲雜技,不知怎的著了魔般,便跟著戲班跑了,一個公府少爺,跟戲子混在一處,天天登台唱戲,更有甚者遊戲於勾欄之間,最終也不知染了什麼病,未及而立就死了。
阮老太爺氣得不認這個兒子,發了話不許這個髒東西葬入阮家祖墳,就在杭城阮家郊外的莊子上找了塊地埋了。
此事本身與阮家大房無關,然而阮老太爺已經過世過年,阮正興畢竟是阮正業親弟,無後而終,也不能真的無人照管香火。阮家的族長便提過幾次,要大房過繼一個兒子給二房,阮正業雖然沒有答應,但年年清明祭掃,總是派阮珩去他二叔墓上添些香燭。
本來這種晦氣的差事是落不到阮珩頭上的。阮珩是阮家唯一的庶子,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偏偏讓他去做這種事,不是擺明了有要將他過繼給阮正興的可能嗎?太太不論是真賢惠也好,為博賢名也好,都不會做這樣排擠庶子的事。只是後來出了阮珩為魏氏求情的那樁事,讓她徹底改變了主意。
然而,如今的情勢已經大不一樣了。家裡家外雖然沒人議論,但自從阮珵和阮珩先後分化,府里已有一大半的人默認阮家大房的家產爵位,將來都是要落在阮珩頭上的了。若作為大房承嗣子,更有可能成為公爵世子,阮珩自然沒有再去給二叔添香火的道理,今年清明的安排又怎能跟往年一樣呢?
但是阮珩提起這事,雖然輕描淡寫,但意思再明白也沒有了,他寧可不要世子的位置,哪怕真的被過繼給阮正興也無所謂。
太太為了十六小姐的那回事如此敏感,還不就是為了那些事嗎?在太太心中,這個家,將來如果不能是大公子的,那就必須是三公子的。
為了不讓太太為難魏氏,阮珩寧願放棄繼承阮家這份爵位和家產的可能。
阮正業話音一落,魏氏便大驚失色,慌亂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急切地道:「老爺,二公子他還不懂事,他還……」
「你放心。」看見魏氏的語無倫次,阮正業連忙安撫了他一下,說,「我不會讓珩兒再去正興墓上了。今春回來之前我就跟族裡說過,在堂親子弟里找個好的記在正興名下,再找個好日子,還是將他遷葬回老家吧。」
魏氏這才放心下來,點了點頭,說:「老爺這麼做,是極妥當的。少爺不管怎麼說,都是老爺和太太的兒子……」
阮正業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他的意思:「你一直安分,這很好。往後我看十六小姐,還是送到太太房裡養吧。」
魏氏忽然瞪大了眼睛:「什麼?」他忍不住說,「可,可是……」
阮正業明明說過……那天是他親口說,讓小十六跟著他的。
阮正業回來的第一天晚上,就來了貯月軒。魏月融本來都做好準備,等太太一回來,就叫乳母把十六小姐抱到太太房裡去的,可是是阮正業說,讓他自己養十六小姐的。
魏月融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被太太抱走,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而且太太養育的孩子,到底尊貴些,他就算心裡不願意,為了孩子的前途也是願意的。可是,這樣的出爾反爾,大起大落,還是讓他感到深深的錯愕。
「也不必明日就送去,」阮正業卻打斷了他,聲音顯得毫無感情,「先讓她多在正院玩玩,再慢慢地送到正院去住,孩子跟著你長了那麼大,一時不習慣也不好,隔幾日還回來你這裡住一日吧。」
魏氏感到如同從頭頂澆下一盆寒冰,整個身體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只覺得這比打他一百個耳光都痛,他想說什麼,可是想到阮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