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近覺寒早,草堂霜氣清。櫟浮山景色雖好,但山間穿行的風已然帶著點點寒氣,好在竹瀝心細提前準備了披風禦寒。
每當姜樾之心中煩悶,有問題解不開時她就會來此走走,不為其他,就因為這裡是她阿娘常來的地方。
姜樾之在半山腰處的亭子往下看,山腳的風景如畫,樹木隱匿在晨霧之中,若隱若現,就好像她現在的心情一般,難以捉摸。
「娘子,來喝杯熱茶吧,也沒想到會這麼冷。」
姜樾之沒接南星遞過來的茶,反倒望著天自言自語道:「你們多少也聽說過,我不是母親生的孩子。」
南星手頓在空中:「娘子你……」
「大抵我的血統也不乾淨,一個連生父都不清楚的人,占了靖國公嫡長女的名分。所以,我很害怕,如果我並不優秀,那些鄙夷的目光會時時粘在我身上。一個賤種而已,憑什麼能得到這些榮華富貴。」
「娘子不能這麼想。」
「我希望有個人能拉我出深淵,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告訴我,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南星沉默,竹瀝聽得眼睛有些濕潤。
「罷了,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已經預想過我這一生會如何度過。如今只不過是回歸正途罷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姜樾之自怨自艾,望向城中的方向,寄浮生應當已經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今晚的求元會了吧。
她走在她常走的路,依舊自言自語著:「關於我的生母,我也知之甚少,只能從她之前寫給舅舅的家書中窺得一二。她是個熱烈的女子,在信中給我起了小字——枝枝。」
姜樾之駐足停在澗流旁,望著對岸,回憶起初春時與他的第一次相見。
南星終究還是沒忍住:「娘子您覺得若換成您的親娘,遇到這種事,會如何抉擇?」
姜樾之微張著嘴,是啊,當年的阿娘恣意快活,明明心中有他,為何沒能赴約?
「仙女——」
一道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姜樾之循聲望去,只見一身著粗布的稚童雙頰微紅地看著她。
「你就是夫子口中說的仙女吧!」
姜樾之蹙眉看去,並不理解他的話。
這條澗水並不寬,但水很涼,裕豐不敢淌水,只能在對岸拼命擺手。
姜樾之見他稍有不慎就有落水的危險,連聲呵斥著:「危險,別往前!」
裕豐終於安靜下來,喜滋滋地道:「夫子果真沒騙我,要是誠心一定能見到仙女您的。」
姜樾之回過神來,他口中的夫子應當就是柳時暮了。
「我不是什麼仙女,櫟浮山每日來往這麼多人,你總不能見著一個就喊人仙女吧?」
裕豐思索間,從懷中掏出一張畫:「夫子給我的,他說您就是仙女。」
「下次有機會,你陪我一起去村里看看孩子們吧,那裡風景不錯。」
耳邊迴蕩著他的話,眼前的孩子漸漸浮現出他的樣子。
姜樾之苦笑:「柳時暮,怎麼哪哪都是你。」
忽而風起,裕豐手中的畫被吹起,他著急地伸手去接,差點跌入水中,最後一刻堪堪止步,心有餘悸地拍著胸脯。
那畫隨風飄揚,跨過了不寬的澗水落在她的腳尖。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所指引,姜樾之彎下腰撿起。
畫中人栩栩如生,畫以托意,意以傳神,一顰一笑之間,是他心中她的模樣。
轉而想起他畫的舞譜,身形分明是她,卻不敢畫上五官。是害怕畫了五官,自己的心意便再也藏不住了。
「我心悅你,非常。」
姜樾之不經意笑了,忽而明白了什麼,提起裙擺便跑,全然不顧什麼貴女儀態。
「娘子——」
「仙女——」
後頭三人不解情況,出聲喊道。
姜樾之回頭,腳步卻未停:「走!快趕不及晚上的宴會了。」
竹瀝還在愣神間,南星已經興奮地抓著她,同她們的娘子一般極力奔跑著:「娘子等我們。」
姜樾之不忘揮揮手中的畫紙:「小童謝了,到時候讓你夫子親自還你。」
裕豐愣在原地,方才發生的,好似一場夢。
姜樾之不知為何她的阿娘沒有赴約,但字裡行間能看出她是後悔的。
既然如此,身為她的女兒,就不能重蹈覆轍。
她阿娘的遺憾,就由她彌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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