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臨半闔眼,諷刺道:「吐谷渾小國,真是欺我不敢對他動手麼?上次他敗仗,我實在不信,還有與我大鄴再一戰的實力。總有一日,我定要滅了他,將其夷為平地!」
雲夭抿唇,今日他加冠,不願與他爭執,便沒有說話反駁。只是默默將他頭髮挽好,又撫平有些皺起來的衣襟。
當離開玄武殿時,地上已起了薄薄一層皚白,好在初雪不大,積雪不深。
雲夭和福禧一眾內侍跟隨蕭臨身後,到達太極殿時,下方已整齊站滿了文武百官以及諸國使臣。原本空曠的地面,此刻顯得密密麻麻。
禁軍布滿整個皇宮,崔顯身為統帥,自然也站在離皇帝不遠不近的一處位置守著,目光有的沒的停留在雲夭那張被凍得有些微紅的小臉上。
太上皇坐在金龍輪椅之上,推至高台。蕭臨身為天子,最高統治者,自然不會朝任何一人下跪,哪怕是太上皇,為此,禮部搭建高台,以便太上皇為其戴冠。
太極殿外皆是大鄴旗幟,隨著鼓聲,在風中飛揚擺動,眾人莊嚴肅穆,心臟與血液也隨之跳躍沸騰,他們看著月台之上的人,一動不敢動。
太上皇一言不發地看著朝自己走來的蕭臨,早已沒了最初少年的稚氣與青澀,如今他身上帶著比之自己更為強烈的威壓。他威懾西域,而後又征戰突厥,活脫脫戰神現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嚇得北部其他小國都紛紛不敢進犯大鄴。
他早已是一代君臨天下的帝王。
待站定後,禮官在一旁大聲唱喝:「天佑陛下,大鄴安康,今為陛下行加冠之禮。」
「初加皮弁(辨)禮,陛下成人,德行告天。」
話音一落,太上皇從一旁內侍的托盤上拿下最基礎的金冠,為蕭臨戴上。
「再加毓(預)冕冠,秉承天命,治國之責,厚德載物。」
內侍換了一人,手上端著的托盤,是更高級些的毓冕冠,太上皇嚴肅地將原本金冠取下,再換上毓冕冠。
「三加天子冕冠,皇天所歸,降大任也,福澤萬民。」
端冠的內侍又換一人,最後的便是屬於皇帝的冕冠,最是隆重。
佩戴完畢後,冕冠下的旒(眼)在風吹後晃動起來,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響。太上皇看著神情淡漠的蕭臨,最終還是滿意的點點頭。
他所有的兒子中,屬他最具帝王之威,也屬他最能帶領大鄴穩固天下霸主的地位。在仁壽宮時,他最開始氣惱又懊悔,到慢慢的,逐漸接受,不再執著。是他自己,沒有做到一個父親該盡的職責。當初蕭臨的宮變,或許沒有錯。
太上皇道:「陛下冠禮三加已成,托國命於陛下,願陛下承此重責,安定蒼生,四夷賓服。我的兒,終是長大了。」
最後一句話讓蕭臨微微停滯,看向太上皇有些渾濁的雙眼,沒有回覆一句話,只廣袖下的雙拳攥緊。直到他掃到恭敬站在不遠處,定定看著自己雲夭,乖巧又上挑的眼尾,耳垂下的桃花玉耳鐺輕輕晃著,他才終於呼出那口悶氣,鬆開雙拳轉身,面向下方朝臣與外夷。
帶著不可置疑的霸道,沉穩而大聲道:「朕受天命,定不負先祖,必德昭四方,揚盛世山河,國富民安。」
一旁的禮官再次高聲唱道:「冠禮成——」
此話一出,月台下方數不清的朝臣,以及四周禁軍,宮人,皆紛紛下跪,異口同聲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夭站在蕭臨側後方,同福禧一處,靜靜地看著他,竟忘了第一時間隨眾人跪下。那震耳欲聾的聲音迴蕩響徹天際,飄在整個大興城上方,隨著擺動的旗幟,與之相對的是高聳巍峨的城牆,那眾人和鳴聲在偌大的皇宮中,久久不絕於耳。
她的意識似乎隨著那聲音自太極殿而出,飛向承天門,而後一路順著河流山川,躍過馬邑與榆林,飛躍突厥的大草原,又翻越祁連山,穿過河西走廊,戈壁黃沙,最後繞回了大興。
眾人所見的蕭臨是從無敗績的戰神。她所見的蕭臨則是那個滿身鮮血,喝下藥,抱著她喊疼的五郎。
眾人見他步步為營,剷除奸佞,平衡朝堂勢力。她見他夜夜挑燈,還有那堆成山,永遠批不完的奏章。
他是連萬邦都叩拜匍匐於腳下的天子,心有乾坤,志在征服列國,蕩平西域。自古以來,這樣的人,不應,也不能有情。多情痴情者皆為昏君,大鄴必須活下去,他便只能做無情天子,殺伐果決。
雲夭思緒萬千,說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只是看著他的背影,明明沒有任何挪動,卻好似遠在天邊。
明明曾經登基大典也是這般隆重,可為何今日她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
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之中變了。
直到第二聲朝賀而起,福禧抬頭拉了拉雲夭的袖子,她才後知後覺跪下,與眾人同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什麼好糾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