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又問:「後悔給我種同生蠱,騙我感情嗎?」
不料那人頂著他怒氣,也要堅定搖頭:「不後悔,不這樣就不能讓你來找我,也見不到阿魏了。」
魏春羽受制於他,只勉力爬起來一半,當即就著那點自由,用兩個手肘摁在他身上叫他老實:「真該把你嘴縫起來打一頓!」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也不會改一星半點。現在你肯說軟話,不過是剛想起『上窮碧落』里洲君的事,對我尚有幾分留戀,才臨時起意想騙一騙我的感情罷?。」
裴懷玉心裡知道,除卻「騙」字,他說的一點兒不錯。
自己就是壓根不覺得錯。
只是手上有眼色地將人摟得更緊,低聲道:「我錯了,阿魏。」
「我錯在對你始亂終棄,分明大青觀上你潛入我房間,我默許你什麼都做了,卻在後來沒有朝你走近。」
「我錯在太自以為是,在湯宅里為了逃避你的問話,做出輕浮之態。」
「我錯在聽說你和孱姝同吃同住,還不去爭寵......」
魏春羽聽得皺起眉頭:「什麼亂七八糟的,你是不是想矇混過關?」
他分明已不願推開裴懷玉,卻還因過去一個人的痛苦恨著他。
於是他忍不住想,像用刀一遍遍地、徒勞無功地剮著自己的情感——
自認識裴懷玉到如今近七年,魏春羽何曾見過他這副低微虔誠的姿態。儘管不願承認,但他走過了那樣多的路,還是會像最初的傻瓜魏二那樣,輕而易舉地被他騙去。
裴懷玉是慣會騙他的。
在江舟上,蒼白著臉苦笑:「既然應承了你,我便不會拋下你。」那時裴懷玉身後是無盡晝光,仿佛也為他的靈魂撒著謊。
在紅樓戲台里,說出那句消融在酒氣里的「要是沒有阿魏,人生該多無趣啊」的,也是他。
在重逢的醫舍里,遞出一隻枯黃的竹蝴蝶的;在大青觀氤氳的灶氣中,假作要同他長久生活的那副姿態;在坦白身份的檐上月輪邊,磕撞的擁抱與笑鬧......無一不是他。
在幽暗的石室中,那朵自裴懷玉指尖輾轉到旁人的花枝,用魏春羽所無法阻止的能力,催著他自己心裡的某個念想,「嗶啵」地見了天日。
千千萬萬個裴懷玉,陡然交晃著出現,叫魏春羽咬緊了牙關,仿佛有什麼可怖而荒唐的情感,要震碎、鑽破他的骨骼、血肉,自其裂縫間生長出、重見天日。
那時他想,自己的情感或許荒唐淺薄,但他魏二從不在意;但唯恐裴懷玉驚詫厭惡,叫他顯得可笑可憐。
而後來。
自己終於發現,心裡珍之重之的人,就是個滿心滿眼算計的狠心的騙子。
只是為奪舍,只是關心自己的身體,從未真正看重過他。
他開始清醒,自己曾經將那點意動掖得死死的,也幸好如此,否則在發現同生蠱的陰謀、被一次次中傷後,他恐怕真的要在一片苦痛中無路可走。
「不過是......又一個江鶴。」他分不清自己心底的語調,是疑問還是勸服。
只是大抵又是有些不一樣的。
他能痛快地怨恨江鶴,怨恨罪魁禍首,卻無可救藥地沖這個騙子心動。
眼前人不過是露出幾分真假難辨的情誼,他便被心中竊竊的狂喜淹滅,面上都顯出些軟弱可欺的動搖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上窮碧落清門戶(一) 藍……
「裴懷玉, 你早就發現了我的心思,恐怕你在說這些話前,就肯定了我會原諒你, 然後投入你的懷抱。但是——憑什麼?」魏春羽仰頭, 不管那白光刺得人眼疼, 「你知道的, 玉錚——你曾是我, 你理應知道的,我的情誼或許沒有那樣重, 但也絕沒有廉價到可以被當作一件籌碼, 由你勝券在握地丟在桌上。」
「你洋洋得意地, 無論是問我要命,還是要別的,情誼、原諒、理解,都是這樣不疾不徐的溫和的語氣,但真的,很像是要挾。」
裴懷玉的手還環著他的腰身,說話間二人都能感到彼此的身體震顫,但話語卻把他們隔得那樣遠, 裴懷玉心底陡然生出些近似惶惑的迷茫來, 仿佛他不說些什麼, 懷裡的人就會離他越來越遠。
魏春羽捂著他手腕的手漸漸收緊了,在那腕上按出了白印,終於掰開了。
他終於轉過身, 直視著裴懷玉的眼睛:「我這次救你,是因為我還想留住你,不是因為想幫你留住你這條命。沒有下次了, 下次我就是真哭了,哭著也要將你殺了。」
「好。」裴懷玉溫聲應他。
「在那以前,能把湯宅里的事重做一回麼?」
「你——」
魏春羽還維持著冷淡的神色,聞言先是不解,等反應過來已經避之不及。
「阿魏,」那人將手指插進他髮根,「對不住。」
「......」
於是風來,撲簌簌的白色小花落在他們頭頂,被動作掩進烏密的發中。
哪怕不長久,這一刻他們也親密依偎,與相愛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