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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一處主人遠遊、數十年未歸的小屋裡,突然多了一個懷孕的女子。

那便是江鶴。

原是演了出絕命戲給魏家人看,而實際是靠老友相幫,用一顆龜息丸隱了氣息,金蟬脫殼去了。

老友便是秦燭,也是後來照拂魏春羽的「秦叔」。

世事無常,行至這年成就了真正的物是人非——最善作文的才子鄭濯春殘了手,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傷勢惡劣的雨夜;風光而活潑熱烈的少女江鶴,困死在了如今這個懷著仇人孩子、時發癔症的瘋女人的身軀里。

甚至秦燭,曾經那個窮得一日一飯也將腰杆挺直說要「步入仕途以平天下不平事」的孤鶴少年,也因兄長之死,接替兄長進了天閣,成了亂臣賊子的走狗。

「魏禎」這兩個字,成了遮蔽江鶴頭頂的烏雲。

每到颳風落雨,就又將這個可憐的女人拉回遇見魏禎的那一天。

無法避開的恐慌如同一個魔物,牽制著她的雙手,教她捶打自己的肚子,將它狠狠送上桌角。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紫微山生母遺事(十二) ……

秦燭撞見過一回,他怔了怔,不得已用身體將她拘在角落。

她狀似癲狂。

秦燭也紅了眼眶:「你身子弱,孩子沒了你的命也保不住。我們做了那麼多事才逃出來,你不要折磨自己。」

凌亂的頭髮似水草般趴黏在江鶴蒼白的面孔上,她歪著頭,神誌異常地露出個恍惚的笑:「我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對,分明錯的只魏狗一人,但我感到我也是要去贖罪的。」

在最先進入這段時間前,魏春羽擔心他喊了十九年的父親並非生父,但現在他看著江鶴髮狂後脫力的慘狀,只痛恨事情的真相。

他寧肯他是鄭濯春與江鶴的孩子。

他寧肯他是那個小女孩。

魏春羽伸出半透明的手,撫過那張苦厄也沒能將之磨損的年輕面容。

江鶴眼睫一抖,一大滴眼淚就砸下來,將魏春羽的手也砸得一抖:「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自己的孩子沒保住,反倒給那魏狗養著胎。」

雖然知道江鶴看不著自己,但魏春羽還是無措地收回了手。

他湊得很近,於是聽到江鶴閉著眼仰頭、以一種絕望的姿態將咽喉暴露時,藏在嗚咽中的細碎音節:「我的含玉啊......誰來賠我的小含玉......」

魏春羽第一次在場景中背過身去。

後來幻境中,時間飛逝,江鶴生下了他。

魏春羽內心迷亂,呆怔地瞧著過去的竹蝴蝶、山楂糕、庭中樹。

直到大雪天他被江鶴擁入懷中。

他渾身痙攣了一下,輕輕推開了那個懷抱:「假的。」

滿心愧疚,不敢貪戀。

於是幻境輕而易舉地碎裂。

而幻境的主人義無反顧地轉身沒入風雪。

他走向落著細雨的庭院,又走出那隻小破宅子。

街上的細柳混著雨水斜斜切到人面上,魏春羽沒有實體,自然淋不到。

但他好像和雨絲融為一體了。於是他的靈魂,感到徹骨的冷。

他忽然想起路途中同裴懷玉去的那個市集。

記起那碗氤氳的餛飩,連坐於咫尺之間的對面的人都模糊了。仿佛是一場因為太溫柔太真切而永遠不會被打破的夢。

那時也下雨。

他閉上眼,希望在睜開前有一個聲音會叫住他,用一種平和而莊重的口氣喊他一聲「阿魏」。而後他睜眼,裴懷玉便在眼前。

魏春羽想,他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不計較裴懷玉的語焉不詳,不計較他害自己行差踏錯、身陷囹圄。畢竟裴懷玉也救過他,畢竟裴懷玉是唯一一個沒想害死他、恨過他、也沒被他害過的人。

就連秦燭,想來也是怨恨自己的罷?那隻叫濯濯的鳥,那些掩蓋在疲憊神色下複雜的神情......或許只是因為,他是江鶴唯一的血脈了,而江鶴是他摯友的愛人,所以他才不得不捏著鼻子替自己操心。而魏春羽自己,還屢次恬不知恥地叨擾他。

但這樣的解釋真的說得通嗎?魏禎害死了鄭濯春,秦燭為什麼沒有因此遷怒自己,將自己在幼時掐死泄憤?分明這樣的邏輯更說得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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