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問這個讓杜居仲為難的話,難道他——杜歡,自己的心裡,真的就不知道嗎?
那個叫「趙清晏」的名字,他第一次聽見也並不是從魏春羽的口中。
他分明只是想讓哥哥留下,但卻那樣衝動地吐出真相被撕裂開的序語。
在燭火照不清的地方,杜居仲微微偏過臉,那道疤痕被溶解在一團模糊中,而他堅毅的輪廓卻愈發清晰。
他完全可以搖搖頭,否決這個聽起來就荒誕不經的說法,但他看著弟弟執拗的眼睛——他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看到這個少年人清澈的眼瞳,斷舍的苦痛提前地降臨在他的心裡,同當年他從人販子手中救過他,聽他喊自己「哥哥」一樣教他心顫——他被厚重的心緒掩埋在不必言說的沉默下。
而他留給杜歡的最後一面,竟是那樣輕、又那樣深刻的定定的一眼,他轉身時飄來那句:「回公子那吧。」
如果他回得來,他會告訴他,許多年前,一個尚且年少的自己做出的最瘋狂的事。那是一個少年對另一個少年的憐憫,後來是在一聲聲「哥哥」中生發出的真情,他已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心如止水地編造出哥哥弟弟的幼年故事,而將杜歡真正家人的尋人啟事視若無睹。
如果他回得來,他會一樁樁講給他聽,任由他怨恨也好,痛罵也好。
如果他回不來,就讓他再自私一次——每年清明,還有杜歡和杜歡的子孫後代,為自己上香。
只是他已看不到了。
魏春羽同裴懷玉站在一邊,看了整場兄弟訣別,此時正扯了藥囊的封口帶子,往自己散亂的頭髮上綁。
那句杜居仲微頓腳步留下的「二位,就此別過。」也在幾經碰撞到石壁後,消散去了回音,徹底湮滅在了空氣中。
杜歡死死盯著杜居仲的背影,又脫力似的任由自己倚在石壁上,良久,他轉動了僵硬的眼珠,泫然欲泣地看向魏春羽他們:「他會回來的是麼?」
魏春羽將髮帶拉緊了,本該意氣風發的高馬尾扮相,卻因此刻的情境顯出些懨懨的意味來。他還是不忍,無力地安慰道:「會的。你哥哥那樣孔武有力......」
話的尾音飄散在空氣中,像斷弦微弱的顫動。
「我要回去等他。」杜歡捏緊了拳頭,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會一直等他。」繼而向他們二人問道:「你們還要往下走嗎?」
魏春羽聞言也猶疑不定地看向裴懷玉,但出乎他的意料,裴懷玉道:「一定要的。」
「不,」魏春羽被裴懷玉冷臉堅定答話的模樣嚇到,他試探地扯了扯裴懷玉的袖子,「玉錚,這裡是吃人的地方。我想,無論裡面是什麼,我都不想去了。」
見裴懷玉冷冰冰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魏春羽眼皮一顫,雖不知裴懷玉究竟又抽什麼風了,但還是道:「況且,這裡也不一定就是母親說的地方。即便是,母親一定也是希望我好好活著的。」
看著眼前與前世重合的地方,也是裴懷玉第一次來時第一眼見到的場景——只是少了些火油爆破後的雜質,裴懷玉壓抑著急促起來的呼吸,教自己把浮現的令他不安的回憶都按下去:「不,這裡就是第五十步。」
「你知道江鶴要教你什麼嗎?」
魏春羽見他這副如拉滿的弓一般緊繃的狀態,想起上次他發病時的癲狂模樣,也不敢刺激他:「教我置之死地而後生?」
卻聽得裴懷玉很不客氣地冷笑:「教你死。」
聽得母親被人詆毀——即便那人是裴懷玉,魏春羽再好脾氣也忍不住狠狠皺了眉,平日裡沒心沒肺的紈絝小公子此刻竟也顯出幾分風雨欲來的面色來:「你到底怎麼了?裴懷玉,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劍拔弩張之時,一旁觀望許久的杜歡弱弱出聲:「所以二位到底還往不往前,如果就此回去,我們可以結個伴。」
「不回去,」裴懷玉圈住身邊人的手腕,不顧他的掙扎就要把人往前帶,「你自己回去吧。」
杜歡也察覺到這位看似溫和的裴公子,此刻犟著股勁兒,但他也不願節外生枝,見魏春羽明顯處於被動的弱勢,他便隨意拱了拱手,轉身先走了。
而這頭魏春羽本就脫臼才接回去的腕子,被捏得生疼,他嘴裡「嘶」了聲,眼裡的怒氣愈發明顯:「裴懷玉,我不管你現在是犯病了還是蠱蟲要殺了你了,你願意往前送死別帶著我,我就想好好活著。我不清楚,為什麼分明是母親留給我的東西,你卻比我還上心,你究竟——知道什麼?」
裴懷玉沉默地抬眼,同他對視,那如扇的羽睫在面上打下一塊小小的陰影,竟顯出些脆弱的姿態來,但一開口,又聽不出什麼情緒來:「有人在前面等你,你必須去。」
「什麼人?」
「你母親期望,你能去。」裴懷玉含糊其辭,聽得魏春羽眉頭蹙了又蹙,在他開口前,裴懷玉問他,「你的平安玉,在麼?」
魏春羽低下頭,就看見被裴懷玉大剌剌地盯著的黑金交織的鎖繩,他自頸後解下來,遞給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