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中舉的那天夜裡,和周世景並肩坐在院子裡看聊天,說自己將來要成為「何青天」那樣的人。周世景只是抬頭看著漫天的繁星,然後笑了笑。
但她後來入了仕途,看過太多爾虞我詐,才曉得,周世景那笑里的意味。
她想,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局中人,又如何空得出手去幫別人?所以,她後來就再也不提那個名號了。
她懨懨地回:「是斷案如神的何青天嗎?」
周世景點頭。他突然提到那本書里的人物,楊思煥以為他要藉此鼓勵她—-安慰她做知縣反而更貼近民生,實現年少時的抱負。
然而周世景並沒有,他只看著她道:「那位何青天的原型,是武德年間的刑部侍郎,諱奉天,是我祖母的至交。她曾在太康縣做過十年知縣。」
楊思煥眸中一亮:「這麼巧!也是太康縣嗎?」
「是。」周世景看著她笑了,然後慢慢地說道:「足見你們冥冥之中,是很有緣份的。」
那位曾是楊思煥年少時的偶像,聽周世景這樣說,她精神突然因此好了起來,一時忘了背上的傷痛,爬坐起來追問:「那她可有後代?可也是同她那般聰敏的清吏?」
卻聽周世景淡淡地說:「何大人女息凋零,沒有後嗣。她仙逝之後,太康縣的百姓為了紀念她,便將城隍塑成她的模樣,世代朝拜。」
楊思煥沉默了一會兒,聽周世景說:「所以你去了以後,記得替我奉柱香給何大人。」
她愣了一下,那時候,她已經猜到周世景不會跟她赴任了,即便他身體康健,即便還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
但她什麼也沒說,就答應了他:「我會的。」
五月的午後,天氣格外悶熱,廟裡沒多少香客。
腿了色的匾額上看不清字跡。楊思煥抬腳邁入大堂,扔一把銅錢到木匣里。想上香,卻見旁邊的香盒是空的。
歷多年所,城隍雕塑掉漆嚴重,已經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樣。
護院的老翁聽著銅錢聲迎出來,看到有香客正盯著雕塑望得出神,似乎頗有所感。
他於是悄悄將這香客打量一通,見她穿了件布衫,系了同色髮帶,同不遠處書院的學生並無二致,便出聲道:「已經很久沒人施過香油了。小相人要上香嗎?」
「相人」是對秀才的尊稱。縣學裡的學生多未通過童試,離秀才還遠,但她們一般很樂意聽人喚她們作「相人」。
楊思煥轉過頭:「是,還有嗎?」
「三文錢一根。」
楊思煥摸著袖袋,猶豫了一下,問老翁:「這錢會用來修寺廟嗎?」
他笑了:「修廟?這些哪裡夠啊...不過小老頭無兒無女,要這錢也無用,吃穿用度也花不了幾個,餘下的添些香燭罷了。」
楊思煥頷首,然後取了一兩角銀給她。「晚輩要在這廟裡齋宿幾日,煩請翁翁多備兩份齋飯。」
老翁聽了這話,上前兩步,再次將楊思煥細細打量過:「莫非......閣下就是新任的知縣大人?」
楊思煥抿唇微微一笑:「正是晚輩,不知這廟裡,可還有落腳的地方?」
老翁訝異的半張著嘴,半晌才緩過神,他沒想到新來的知縣這樣年輕,忙道:「有的,有的。小老兒這就去安排。」
一番推辭之後,老人家還是收下了銀子。但這廟裡伙食著實清淡,晚上春春端了一碗粥來,碗上的豁口亦讓人看著就沒胃口。
楊思煥坐在桌前,對著白菜豆腐遲遲不下筷子。
老翁適時趕來,見狀感嘆道:「大人可是沒有胃口?」想來她這些年,大魚大肉是吃慣了的,這些粗茶淡飯怎麼下咽呢?
楊思煥說:「我只是想起年少的光景。」
然後捧起碗來悶頭開始吃,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看著她一絲不苟地夾起豆腐、白菜,慢條斯理地咽下碗裡的粥,老翁才鬆了口氣。
他原以為楊思煥這麼年輕,定是靠家裡的關係坐到這個位置上的,但現在看來,似乎楊思煥也是苦人家的子弟。
老翁看得出神,直到楊思煥夾菜時,目光掃了他一眼,才令他意識到自己不該繼續留在這裡。於是,就悄然退了出去。
快要出門時,老翁突然回過頭,喚了聲:「大人......」
喚完之後,他跪在了地上。
楊思煥聞言擱下碗筷,半張臉籠罩在橘黃的燈火下,顯得愈發的清秀乾淨。
看著這樣的後生,老翁低下頭去,慢慢開口:「有件事,老頭子想請您做主。」
「老人家有什麼事,起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