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並不在意她的眼神,朝皇城的方向望過去,低聲囈語:「郕王?莫不是那個......」
他似是想起什麼,把將要出口的「斷袖」二字咽下,默默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是齊王的暗衛,先帝離開北漠時容光煥發,卻在回宮當夜駕崩了,且有傳言說,先帝駕崩時,只有當今陛下一人守在她身畔,此事疑點重重。
齊王無法釋懷,但她又在北漠督戰,抽身不得,作為齊王暗衛,陳風此番千里迢迢趕回京城,欲替主子查明真相。
但想入皇城豈是易事?尤其是皇帝身邊的人,管事的公公都要仔細查過。所以他只能先應徵守在這城門下,往後再伺機行事。
郕王的車馬剛離開後不久,又一輛馬車慢悠悠從城外晃過來。
車裡的人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汪紹棠,她年輕時連王侯貴族的桌子都敢掀,年少做言官時言辭犀利。
傳言她曾上書,彈劾的人無她,正是陛下。
那段時間皇帝偶感風寒,罷了一次朝,又將兩次的經筵並成一次,叫侍讀學士推遲講經的時間,汪紹棠便以此洋洋灑灑寫了摺子:
「陛下視朝過遲,罷朝愈頻,曠經筵,怠奏事,臣愚鈍,不知陛下宮中何以消日?」劈頭蓋臉給永宣帝一頓訓,因有祖制,不殺言官,永宣帝都奈她不何。
小卒看過通關的文牒,忙以雙手還回,大手一揮,放了行。
七年前,她離京去了徽州下轄的府郡做了學道,三年之後又被調去江西任巡按御史,輾轉蹉跎至今,似是被先帝忘在角落的人。卻不曾想,新帝登基不久,竟想起她來,並將她召回應天。
車輪滾滾,馬車再次啟動,一隻修長的手挑起車簾。
少年眼睛滴溜溜地望著窗外,嘆道:「母親,這便是京城了?」
少年的四歲隨母離京,對應天的記憶早已模糊,隔著護城河就看到車水馬龍的夜市,清亮的眸子裡閃著異彩。
隨車的翁翁笑問:「少爺可還辨得出老宅的方向?」
少年想了想,失落地搖頭:「這哪裡記得。」轉而向端坐在對面的母親道:「他們說,母親回京是要做大官的,既已騰達了,還要屈住老宅嗎?」
翁翁聽了少年的孩子話,笑著從包袱里取出一個發黑的竹筒:「家主受先師影響,是節儉慣了的,這筆筒尚用了十多年,更別說是宅子了。」
少年垂眸接過筆筒,細細端詳一番。到底還是個尋常的舊筆筒,看起來也不值幾個錢,卻一直被擱在母親的書桌上。
「每每聽你們議起母親的老師,總是好話,那人好如聖人一般。」少年若有所思地低語,「當真如此,為何還會獲罪入獄,累及家人呢?」
汪紹棠與她那已故的老師師徒情深,這是府中上下皆知的。汪紹棠夫郎還在時,都不敢在她面前多提半句周家被滅門的事。
小孩子說話沒個章法,竟批起那樁往事來。車裡當即靜了下去,翁翁連同汪紹棠的隨從都斂了氣息,不敢出聲。
聽了兒子的話,汪紹棠閉目沉吟片刻,抬手摸著兒子的頭頂,含糊不清地低聲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馬車巡巡而行,沿著秦淮河一直往前。
「大人,周公子信里提到的江南貢院,就在這一帶了。」隨從道,「他說今日若等不到您的回覆,下個月初八還會來,周而復始,直到您回他。」
汪紹棠不說話,她知道老師臨終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年幼的兒女,她卻沒有辦法替老師照顧好他們兩個,這麼多年,任他們漂泊在外。
如今周家的兄妹倆好不容易相認,在對往事的態度上,兄妹倆似乎有了分歧。
周世景寫信給汪紹棠也是想求她設法阻止妹妹,汪紹棠看了信只覺失望。想周世景終歸是個男子,苟且偷安,如今又有了孩子,早將往事拋在腦後了。
但她也不想說些什麼,便將信燒了,不回他。
「大人,屬下以為,周公子或許真的可以翻案也未可知。」
汪紹棠挑眉:「你懂什麼?」
對於這些事,她已然沒了耐心。周世景妄圖翻案,以正當手段替周家平反的心思,在她眼裡與小孩子的鬧劇無二。
周世景穿過喧囂的人群,在秦淮河邊的茶館裡一坐就是半天。
「這位客官,小店打烊了。」
周世景遲疑了片刻,摸出一把銅錢扣在桌角,默默離開了茶館。
他出了茶館,迫近宵禁時間,周圍鮮有路人,風撲滅了他的燈籠,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這一瞬間,他才明白了很多事情。
有了孩子以後,他到了晚上就不大能看得見路。他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亦沒提過,卻還是被思煥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