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切到一半,唐瓔忽然想起一事。
「田老夫人如何了?」
龍太醫聞言微愣,隨後悵然般嘆了口氣,「老夫人年事已高,又有頑疾在身,恐難挨過今歲。」
話音落,忽有一陣勁風襲來,越過窗牖的縫隙,將炭盆中的火苗壓低了些。屋內燒的是劣質黑炭,凜風一吹,直熏得唐瓔眼眶發酸。
身為醫者,她自是明白生死無常的道理,卻還是忍不住失落。
利芳去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如今竟連她的祖母也……
神傷時,肩頭突然搭來一隻寬厚的手,一轉頭,猛然跌入一雙深邃的狐眸中。
狐眸的主人眸光瀲灩,嘴角含笑,就那樣溫柔地凝望著她,眼尾微勾,帶著滿目的撫慰與柔情。
這樣的注視,竟遠比那日床笫之間的歡愉更令人情動。
恍惚間,唐瓔仿佛聽見自己的的心跳漏了一拍。
須臾,龍太醫問診結束。
「痰濁中阻,清陽不升,脾濕健運,脈象弦滑。」
他俯身跪地,拱手朝黎靖北作揖,「陛下,章大人所表,乃痰濁眩暈之象。」
此言一出,唐瓔徹底鬆了一口氣。
是了,滑脈除了有喜之外,還有其他形成原因,如痰濁頭痛、白膜侵睛、痰濁眩暈等。
今日會鬧出假孕的烏龍,也只怪她學術不精。
謝過龍太醫後,她抬眸望向黎靖北,只是短短一瞬,便從那雙深邃的幽眸中捕捉到了明顯的失望之色,一顆雀躍的心旋即也跟著沉了下去。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變化,唐瓔更是堅定了某種決心。
——或許是時候該向他攤牌了。
另一頭,龍太醫行完禮,欲回太醫院抓藥,腳還沒挪兩步,方子卻被君王扣下了。
「放著吧。」
黎靖北瞟了眼藥方,轉而又將之推給張己,俊眉微揚,「按照上面的方子,去城東的杏手堂找朱老闆抓藥。」
言訖,自己則轉去了灶房。
隨著一根根薪柴被添入爐灶,「噼啪」聲次第響起,屋內很快變得煙燻火燎。
龍太醫看得眼皮直跳,陛下打算親自煎藥?
他似有所悟般看了眼唐瓔,卻並未多說什麼,提上藥箱便離開了。
龍太醫走後,唐瓔躺在床上小憩了一會兒,醒來後忽覺身上的症狀有所減輕,方欲起身,一道低沉的男音在身側響起。
「該用膳了。」
循聲望去,卻見君王捧著一本書,正斜倚在腳踏上仰望著她,肩背寬闊,修頸細長,狐眸中載滿了春風,蠱惑而深情,一如從前在東宮中的那些寂夜。
許是剛醒的緣故,大腦還有些懵,就在某一個瞬間,唐瓔竟產生了一種兩人從未和離過的錯覺。
用過午膳,她似想起了什麼,抬眸看向黎靖北,「陛下,我想去見一個人。」
黎靖北「嗯」了一聲,並未多問,只頷首道:「在屋裡悶了一日,出去走走也好。」
說話時,男人低垂著眉眼,嘴角噙著笑,傾身將一件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外間濕寒,仔細些身子,莫又著了涼。」
修長的玉指在繩帶間穿過,斗篷的系帶驟然收緊。
男人的力道很大,手上動作亦算不得輕柔,面容隱在水霧中令人看不真切。
「晚些時候記得回來用膳。」
他的笑容妖冶,聲音卻沒什麼起伏,鼻息間的灼熱也不似往日般滾燙,狐眸幽邃,似有光華萬千。
唐瓔微微一愣,低眉應了聲「好。」
出門後,她踟躕片刻,將將走了幾步,卻又猛然轉身,隔著軒窗,偷偷將目光投向灶房的方向。
狹小的陋室內,君王手執一柄蒲扇,眉眼微垂,正半蹲著身子為藥爐打著扇。
裊裊輕煙下,他髮根微潮,光潔的額頭上淌著細密的汗珠,左頰不慎被木炭擦到,黢黑的一小塊兒,卻無損其俊美的容顏。
藥香微苦,氤氳在濕寒的空氣中,直將窗外那雙凝視的鹿眸熏得酸澀不已。
*
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