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意的點是——
他竟去過維揚?還邂逅了師父?
那她為何從未見過他?
……難怪師父能在寒天臘月里尋到那般滋味絕美的板栗,想來也是他帶過去的。
不知為何,唐瓔突然就懷疑起科舉舞弊案發生後,黎靖北去往維揚的目的。
他若為查案而去,理當去公廨府署,為何會出現在青樓?
黎靖北給她的理由是——求賢。
彼時她並未多想,可而今想來,這「求賢」的說法極為荒謬。
利芳雖是個琵琶痴,卻偏好去戲園聽曲,並不常往蒔秋樓奏樂,兩人能遇上本就是十分偶然的事兒。與其去青樓守株待兔,倒不如效仿劉玄德三顧茅廬,直接去利芳家裡堵人。
然而若是換個角度想,一切都將有跡可循。
——他會出現在蒔秋樓,只為她而來。
唐瓔記得,黎靖北去之前曾秘密召見過禮部侍郎朱青陌。
眼見罪行泄露,朱青陌無畏生死,卻不想父母親族、朱氏百年名聲皆因他所累,遂以己身性命為籌碼,同天子做了一筆交易——
天子承諾他,在他「無故暴斃」後,朝廷定會留得他死後清名,而他必須對齊、傅一黨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並簽字畫押。
除齊向安所犯諸事外,朱青陌還交代了佟娘曾在蒔秋樓做過歌妓一事。佟娘與李勝嶼,她一朝落難,李勝嶼為將她帶離朱府,不惜自毀前途,接連犯下了受賄、捉刀、殺人的罪行。
黎靖北清楚,唐瓔審完李勝嶼之後,定會循著佟娘這條線索找來蒔秋樓,遂提前過來等候,藉此製造偶遇。
這便是他那日「恰巧」出現在青樓的原因。
至於他為何會去維揚,也極有可能是因為她……
彼時的維揚府署正缺仵作,唐瓔又不願以自己的本名還俗。姚半雪將將替她改完戶籍,妙儀不幸「暴斃」的消息便迅速傳到了御前。
黎靖北若是一早便知道她在靈桑寺修行,此去維揚,恐也是在接到她「死亡」的消息後匆匆趕去查證的......
一想到蒔秋樓再遇時,黎靖北臉上那副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神情,唐瓔就忍不住胸口冒火。
裝得可真像啊……
她與他確有兩年未見,可他卻未必。
他的醉酒、頹然、神傷都是假象,目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將她「拐」回建安城。
為此,他不惜以「親自為你培植母族勢力」做誘餌,先是升了她舅舅的官,後又見她不為所動,更是直接下令將她調回京城做都事,還裝模作樣地讓她考慮清楚,過幾日再給答覆。
狗官當道,師冤難洗。朱青陌背後的勢力尚不明晰,姚半雪的漠然之詞言猶在耳。為了師父,為了江臨,為了肅清這渾濁的官場,她又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廢妃時態度那般果決,誰承想這些年來,他竟從未放下過她……
憤怒過後,胸口忍不住開始泛酸。隨之而來的,是更為熱烈洶湧的情緒。
唐瓔放下銀匙,一雙圓溜溜的鹿眸緩緩移向黎靖北,神態翩然自若。
「——陛下就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
舒太妃當前,她不敢造次,遂將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黎靖北索性裝作沒聽見,目光也不往她這邊看,只自顧垂著眸,優雅地享受著碟中的糕點,邊吃還邊感嘆——
「這七寶羹甚是美味。」
他的語調四平八穩,神色看似無恙,頻繁閃動的長睫卻泄露了他此刻的緊張。
似是察覺到席間氣氛的詭異,舒太妃柳眉一豎,兩手一揮,索性令人撤掉了黎靖北面前的糕點。
「有問題就說清楚!男子漢大丈夫,躲來躲去的像什麼話!!」
唐瓔本就不爽,難得見到黎靖北吃癟,心中歡愉之時,自是在一旁煽風點火——
「娘娘所言極是。」
舒太妃卻也不慣著她,輕「嘖」一聲後,忽又將目光調轉向她。
「你們兩個,有事兒回家吵,少在我梅幽堂擺冷臉!」
說罷又補充道——
「正所謂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們夫妻倆不若先回去歇著,有什麼事兒褲子一脫,錦被一蒙,睡一覺就好了。」
至此,唐瓔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她方才就不該附和的。
一個丈夫薨逝不滿三年就敢公然在郡王府招男妓的女人,她招惹人家做什麼……
黎靖北則隱在暗處憋笑,一張白皙俊俏的玉面漲得通紅,妖冶的狐眸中閃爍著幽亮的奇光,似上等的琉璃石。
須臾,他垂下頭,似受教般重複起唐瓔方才的話,「娘娘所言極是。」
唐瓔心中警鈴大作——
什麼極是?!哪句話的極是?!脫褲子蒙錦被睡覺的那番理論嗎???
恰在此時,某隻惑人的妖狐悄然靠近,附在她耳畔輕聲呢喃,「阿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