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飄著細雪,狂風呼嘯而過,雪粒
落到窗牖前結成銀霜。
空茫的白幕下,姚半雪沉靜地凝視著她,眸光起躍不定——
「你的心究竟是向著朝廷,還是陛下?」
他的詰問十分尖銳,曾經的唐瓔或許會著惱,然而此刻的她內心卻激不起一絲波浪。
「社稷安穩最為重要。」
她坦然地回視著姚半雪,眸光堅毅,「郭傑一行人,朝廷若是放任不管,任其壯大,咸南日後必有內亂,長此以往,必將兵連禍結,民生凋敝,這難道是大人想要看到的場景嗎?」
言訖,她又垂眸緩聲道:「無論如何,大人贈劍與我的當日,我便承諾過您,在為官的這條道路上,寒英必當守心如一,慎終如初。」
她今日是來求人的,立場要堅定,話卻不好說得太硬,遂補了後頭這一句。
姚半雪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食指持續摩挲著杯壁,半垂著眼睫意味不明。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他淡聲道——
「明日我去找郭傑說說。」
這便是同意了。
唐瓔暗舒了一口氣,一抬頭,卻瞥見他如畫的眉宇間染著深沉的不悅,正獨望著窗外的雪幕出神,握著杯壁的玉指無意識收緊,手部青筋畢現,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整個杯盞碾碎。
氣氛陡然間降至冰點,唐瓔明白,他在為她方才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感到不悅。
姚半雪是個孤寒的君子,向來穆如清風,恬不為意,他的不悅從不宣之於口,卻又宛然在目。
可她要如何回答呢?
她所行所想自然是向著朝廷的,這一點她問心無愧,可黎靖北呢?做決策之前,她當真一絲一毫也未曾考慮過他嗎?
她想,她答不出來。
月夜高懸,燭芒幽靜。
姚半雪雖未主動趕她走,可稍微識趣一點兒的人也該明白,是時候離開了,然而——
「兩年前的小年夜,下官去照磨所查閱羅匯的案卷時,偶然間路過竹林,無意聽到了您和曹大人的談話……」
頭頂是姚半雪威壓的目光,唐瓔卻挺直了腰板,無暇他顧。
黎珀的歸京令她胸中陡然生出了一股不詳之意,而根據姚半雪和曹佑之前的對話,兩人顯然知道點兒什麼,而今曹佑已歿,她能詢問的人便只剩下姚半雪了。
「據曹大人推測,蒔秋樓的行刺或是福安郡王所為,談及郡王殿下的目的,您似乎說了句『反向障眼法』」。
唐瓔定定地凝視著姚半雪,眸色堅韌——
「敢問大人,『反向障眼法』是何意?」
同以往一般,姚半雪並不打算正面回應她的問題,月夜下,俊逸的面容依舊透著陰寒,過了許久,才半垂著眉眼道:「郡王殿下之事,本官無可奉告。」
他凝視著窗欞上的寒霜,眸光也再次變得清幽——
「你既這般得聖心,何不去親自問問陛下?」
唐瓔聞言微愣,眸中躍過一絲慌亂。
問黎靖北無疑是最直接的辦法,然而近幾日她心緒雜亂,早已決定對他敬而遠之,若是再尋過去,豈非前功盡棄?
「說起來……」她忽然想起一事,「陛下下令放火之前,曾派人搜查過易顯的主宅、別莊,以及他在青州府各處購置的宅邸和商鋪,其中貪銀、蠱蟲、帳冊俱在,卻唯獨少了一物......」
唐瓔凝視著姚半雪,目光忽而變得深切——
「易顯與曹大人的往來信件。」
易顯天性謹慎,慣愛狡兔三窟,就連早些年和齊向安之間的通信都被他特意收進了漆木匣中,著專人看守,又怎會輕易銷毀曹佑的?
然而,當黎靖北的親軍衛趕過去之後,卻並未在易顯的主宅和別莊中搜查到相關書信,唯一的解釋,便是在那些人趕到之前,信件就已經被人帶走了,至於帶走的人是誰……
「大人去青州府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拿回那些信件吧。」
制伏盜匪後,兩人從安丘縣回到小院,姚半雪便跟她「敞開心扉」聊起了地旱案的始末,臨了還補了一句——
「早知如此,我便不該答應老師的要求。」
此話乍聽無異,然而細品之下,給她的感覺卻像是姚半雪是受了曹佑的囑託才去的青州府,為的就是完成老師生前的未竟之事——即在易顯與齊向安徹底決裂之前,不斷為他製造危機感,挑起他對齊向安的仇恨,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姚半雪所言有刻意誤導之嫌,目的就是為了將她引去別莊,成為易顯最為忌憚的目標,而後聲東擊西,令張小滿趁機拿回易顯與曹佑的通信,守得他死後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