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久擇道:「因為這一別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
何逸鈞道:「鄭爺說讓他們自行搬書到別處研習,可是別處早沒有多少個可研習的地方了,自從晚竹書院建成後,京師開設的私塾越來越少。」
「後來又多出了一個倫安書院,以至於現在還剩下的私塾皆為小型。」
「晚竹書齋閉門後,這些小型私塾就會有更多的學子加入進來。」
「學子多了,念書位置自然不夠用,學費自然會大幅度增高,能讀到書的人自然會大幅度減少,只有這樣,念書位置就夠用了,一計解兩患。」
「晚竹書齋的學子都知道晚竹書齋閉門後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那些還沒順利結業的學子從今以後讀不到書,只能到處借書,按時歸還,只能自學。」
「在書中碰到不認識的字和詞,也未必有人去指導他們,以至於他們很難理解文章大意,考試時也很難填對答案。」
眾學子附和。
鄭竹暮不怒自威,正視立在他面前的余久擇跟何逸鈞,面色波瀾不驚,卻暗藏令人發怵的深意,語氣平淡:
「小友聽老一輩人說過的話,是記得的,那么小友想不想知道,老翁當年承諾的那句話,是承諾給誰,小友難道還在以為,老翁的承諾是在給老翁自己?」
「老翁確實不知道晚竹書齋閉門後意味著什麼,老翁只知道,沒有他,他死了,意味著老翁當年的承諾也就死了。」
「老翁憑什麼還要將堅守承諾,堅守承諾,就相當於老翁把多年腐屍立在書齋,又有什麼意義!」
第17章
說出後面那句話時,聲音明明鏗鏘有力。
傳到眾人耳畔時卻變得輕如浮雲,悠悠地,聽得人渾身發毛。
可能是因為鄭竹暮決心要離開的原因。
余久擇瞳孔緊縮,唇齒愈發乾澀枯燥。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鄭竹暮。
院裡安靜了片刻,其他學子心以難平,繼續你一言我一句地挽留鄭竹暮。
鄭竹暮面上嚴肅,但心裡也是不捨得這群圍在他四面八方嗡嗡呢喃的學子們。
他長嘆一口氣,雙眸闔了又張,似乎在暗示自己鐵了心離開書齋的原因難宣之於口,最後慍恚道:「夠了!」
話音落下時,何逸鈞已經站在了自己房間的門檻上。
垂下眼帘,在心中也跟著長嘆一口氣。
何逸鈞與鄭竹暮生活七年,也是從沒見過這樣的鄭竹暮。
小時候剛來到書齋的那天晚上,鄭竹暮還親口向他闡明他要一輩子扶持書齋,一輩子桃李滿園,一輩子冰壺玉尺。
還希望何逸鈞長大後可以成為他扶持書齋的下一代人。
何逸鈞進了房門,耳畔的聲音小了不少。
他來到書桌前,從桌底下木盒中取出一封信,將信置於桌上,心道:「鄭爺,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走了,結果你卻要我陪你一起遷居?」
這封信全程由何逸鈞親自手錄。
信里講述的內容是何逸鈞因為鄉思成疾而請假回家的請假條,上面寫著:
擾子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是緣身在書齋,背井離鄉,久而不見故里,雖月月家書雙魚,年年錦書回雁,依然解不了蓴鱸之念,決定歸鄉探親敘舊,望鄭先生批准。
落款是何逸鈞的名字。
何逸鈞只想回去看看鄴陽郁府如今落魄成什麼樣子而已。
何逸鈞輕撫信面,像在清理附在紙上的塵埃,又像在思慮些什麼。
他原本的打算是趁著鄭竹暮不在書齋時,自己將信件悄悄安放在鄭竹暮書房桌上,之後便立即拿好已收拾完畢的行李搭車向鄴陽城出發。
回鄴陽,就應該有足夠的盤纏。
何逸鈞心頭又生出一絲苦澀,不自覺地往堆放在居室牆角的雜物望去。
雜物擺得整齊,其中包括油紙傘、練習題、舊衣裳、爛木盒、破棉被……這些雜物都是何逸鈞打算賣出去換取盤纏的。
何逸鈞長大後,鄭竹暮極少進何逸鈞的居室,全然不知道何逸鈞早做好了回家的這些準備。
何逸鈞把信件放回盒子裡。
院外。
一道鏗鏘有力的擊木聲驟然響起,覆蓋了學子們的聲音。
緊接著便傳來陌生而洪亮的男子音:「門下,晚竹書齋夫子鄭竹暮接旨。」
聞言,何逸鈞渾身的力氣頓時被抽乾了,心梗了一下,走出房間。
「啊?」良霖也跟著大聲道,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聖旨,不明白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傳來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