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五月的天氣並不熱,周冉明卻抬手擦了擦額角,「您......不是昏迷了嗎?」
「怎麼,我醒得太早了?」靳暉玩笑似的開腔,氣管里發出風箱般的聲響,旋即,笑聲結束的突兀,「不過就算我沒醒,不是還有代理人嗎?」
直到此時,老人才正正經經地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周若安,乾癟的嘴唇一分,輕聲吐出了一句「廢物」。
消毒水混著雲南白藥的氣味突然竄入鼻腔,周若安攥緊了手中的硬幣。
他的目光略過老人額角的紗布,又落在青筋嶙峋的脖頸上。日光下,老人的面色如同藥酒里浸泡的老參,被剝奪了一切的精華與養分,只有皺縮和枯萎。
顯然,靳老爺子是在強撐。
周若安垂下眼帘,低聲道:「......抱歉。」
周冉名沒放過周若安任何一個細微的神色變化,卻從始至終未在青年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震驚,他厲聲質問:「周若安,你早就知道靳老已經醒了?」
一句話,讓周若安想起了三天前,在病房走廊上,藺逸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
手掌粗糙溫熱,指腹帶著薄繭,看似安撫地按了按,卻在無人注意的瞬間,手指掐進了他肩胛骨的縫隙。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暗示。
「靳老不會有事的。」藺逸當時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他會挺過來的。」
那一瞬,周若安繃緊的後背驟然鬆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太熟悉藺逸的暗示了。像棚戶區架在空中纏繞在一起的電線,周若安與藺逸的過往糾結相繞,導致他們懂得對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種暗示。正因如此,落在肩上的那隻手,讓周若安瞬間明白,似乎事情……還有轉機。
那日當藺逸確認走廊盡頭的身影已經消失,他才抵著周若安耳邊低聲說道:「靳老傷得不重,是他自己不願意醒來。」
周若安琢磨了片刻,抬眼看向病房,唇角微掀:「老狐狸。」
隨即,他又找到了漏洞:「醫院這麼配合?」
「配合又聽話。」藺逸的指尖拂過周若安的發尾,「這家醫院姓傅。」
……
收回思緒,周若安抬眸,迎上周冉明驟然陰沉的眼神,笑著說:「我和叔叔是一同知道這個好消息的,我也十分驚喜,只是沒有叔叔那麼愛演。」
靳暉的甦醒完全打亂了周冉明的計劃,他盯著屏幕上還未關閉的項目展示圖,將所有失望與憤恨都發泄在了周若安身上。
將自己的椅子擺在桌角坐下,他咬著牙沉聲道:「既然靳老已經醒了,董事會自然可以正常進行。不過,我要耽誤大家十五分鐘。」抬起手腕,他刻意露出錶盤,「警察出警一般都在十五分鐘之內,等他們把詐騙犯和殺人犯帶走後,我們再開始也不遲。」
「詐騙犯?殺人犯?」靳暉渾濁的雙眼在眾人臉上緩緩掃過,最後定格在周冉明身上,「誰啊?」
周冉明冷笑,直指老人身邊的青年:「你的股權代理人,周若安。他冒名頂替周家血脈,詐騙財物,還......」
靳暉一抬手,枯瘦的腕骨從袖口露出,上面還帶著留置針的淤青。他慢悠悠地截斷周冉明的話:「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咱們一樣一樣說。」轉頭看向周若安,他語氣平靜得近乎詭異,「你不是周家血脈這件事,沒和他們說清楚嗎?」
老人臉上沒有半分震驚,反倒讓在座的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周若安微微低頭,他顯得有些委屈,那雙平日裡裝著算計的眼中此刻甚至蒙了一層霧氣:「叔叔非要給我安個詐騙犯的罪名,爸爸和二哥也……」他的目光掃過角落裡的兩人,看到兩人頓時緊張的神色後,才輕聲道,「我……百口莫辯。」
聞言,靳暉突然笑了,他伸手整理了一下周若安十分平整的領口:「小孩子做事總是沒有條理。」他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長輩特有的無奈,「你解釋不清,那就由我這個老頭子來幫你解釋吧。」
再抬頭時,老人眼中的笑意已蕩然無存。他環視眾人,聲音沉穩而冷硬:「小周確實不是周家的血脈……但他是,我的孫子。」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瞬間將會議室炸得鴉雀無聲。有年長的董事受不了連番轟炸,從口袋裡掏出速效救心丸,仰頭吞了。
身邊另一位頭髮花白的,一伸手:「給我來兩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