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往前不是沒有替他更過衣,可這一次她的手卻如灌了鉛,解了好幾次,才解開他身側的系帶。
她目光能瞥見他胸口那大大小小的傷痕,而後是臂間那嬰兒拳般大小的傷疤,那是在江夏中箭後刀片刮下腐肉所留下的。
徐椒不敢多看,將手下移替他更下絲絝,蕭葳的眸子暗了暗。
在她系好腰結時,蕭葳忽然捏起她的下巴,她的臉微微揚起,可垂著眼瞼,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覺得他帶著薄繭的手指在她柔軟的紅唇間摩挲了片刻,他才鬆開她。
徐椒取過中衣,替他裹上,又是裹了好幾次,她才勉強將結系好,已是大汗淋漓。
徐椒瞥過後續遞來的外袍和配飾……
長路漫浩浩啊……
殿內雖站了不少人,都是靜悄悄地垂著眼,只有徐椒一上一下移動的身影,以及衣袍的摩梭傳來的窸窸窣窣聲。
可越是這樣,徐椒越覺得所有人都在看著她,如茫在背,手裡越發慌。心跳如更漏,一聲一聲催促著。
她匆忙拾起比目螭紋玉佩,將絲絛系在他腰間,卻發現他左腰側鼓起一塊,徐椒探了腦袋湊上去,只見她將汗衣系錯一節,這才瘀了出來。
徐椒倒吸一口涼氣,趕忙探出手去解他的腰帶。兀的,她腕上一重,那雙修長的手已掐在她腕間。
徐椒連忙解釋道:「妾…奴婢……系錯了,奴婢立刻給陛下重系。」
過了好一會兒,腕上的力道才一點點被松。
徐椒如蒙大赦趕緊伸手去解,卻忘了手間的玉佩,玉佩呼啦啦拍在腰下,她嚇得鬆了手。伴著頭上粗重的呼吸是叮咚一聲玉佩砸在地板之上,竟磕壞了一個邊角。
「徐、舜、英。」
式乾殿的宮人們紛紛跪下,大氣不敢出聲。徐椒愣神片刻,而後也跪了下來,耷拉著腦袋。
蕭葳看著自己一團糟的身上,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朝著郭壽道:「傳水。」
郭壽一愣,而後連忙起身令人去備淨室池水。
蕭葳狠狠將身上的腰帶一扯,鬆開袍服,玉鉤也嘩啦啦掉落下來,滾落在地上。他快步繞轉到重檀屏風後頭,而嗓音從折屏後傳來。
「滾出去跪。」
第40章 準備。
仲春的金陵城, 萬物都沐浴在溶溶日影之中,陽光照在手間,是一片細膩的溫暖。
然而這份溫暖對於青石磚上並無太多照拂, 徐椒膝頭只覺涼涼如數九淵冰, 膝間的體溫渡上去,也捂不熱它。
似乎是一瞬, 日光從東頭漸漸移到中天, 她跪的有些頭昏腦脹。心中緩緩湧出複雜的情緒, 難堪也好委屈也罷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這是她二十多載人生里第一次罰跪,還是餓著肚子罰跪。
光影斗轉, 竟也有如此漫長的時刻。
一抹繡著青鸞的紅襦裙邊漸漸映入徐椒垂下的眼帘中,緞面裙擺如水瀉般流淌下來,兩隻鳳頭履將裙擺翹出山字。
徐椒知道她是誰——昭陽殿的陳貴嬪陳知盈。
她似乎想說些, 可又沒有說,鳳頭履調轉了方向, 侯在另一側的廊下。
小內監匆匆而來, 壓低了嗓音:「貴嬪娘子, 您怎麼來了。陛下在東室與幾位朝臣議政,您不如先進偏閣等等。」
後宮眾人見御,多數都是在外頭侯著, 偏閣雖說是候見歇息之處,但多空置, 如今式乾的黃門主動將人引進去。
果然陳知盈在江夏掌過多年的中饋, 這幫式乾殿的江夏宮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敬重她。
遠不是徐椒重金可以收買的。
陳知盈搖搖頭, 溫溫柔柔道:「多謝阿晉,不必麻煩了。今日陽光正好, 我也想曬一曬,驅一驅濕。你有骨痛的毛病,上次那支紅膏子可用著了?說起來,你也該多曬曬太陽,把寒氣排出來才是。」
日頭靜靜,偶爾幾縷風吹起占風鐸,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接駕聲次第響起,呼聲中唯有陳知盈的聲音格外明顯,如三月春泉繞過澗石,溫婉清潤。
蕭葳的嗓音依舊是淡淡的,「進來吧。」
陳知盈欣喜地嗯了一聲,將采萍手中食盒接了過來,與他一道進殿。
不知又過了多久,徐椒身子有些移動,她悄悄將腰軟些下去,坐在□□。
殿門再一次被推開,鳳頭履緩緩朝她急急過來。
「徐妹妹,快起來,陛下赦了你。」
陳知盈微微蹲下,想要將她扶起,徐椒下意識避開。
采萍見狀有些不快道:「承衣娘子,若非我家娘子求情……」
「采萍!」
陳知盈輕聲呵斥了她,而後緩緩蹲下,和徐椒平視,「我知妹妹心中的結,但是妹妹不如信我一次,我沒有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