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威逼利誘都不成功的時候,躲在吳家的自己就成了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彈,隨時都有可能會要了他們吳家上下的命。所以,他在知道中村上門之後本就想在近日主動告辭,卻沒有想到,今日得了他那樣的話語。
「有時候,我常在想,我們家少爺怎麼那麼倒霉,十年前救了你,結果吳家差點倒了,如今又救了你,看樣子也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王盟還是稍稍放緩了行駛的速度。
十年前,還是十年前。張起靈閉上眼,腦子卻一片混沌。
「張爺,你還記得這輛馬車嗎?當年少爺就是把你藏在這輛馬車裡偷偷運到家裡的。那時你傷得很重,全是血,怕你當時就不記得了吧。」王盟絮絮叨叨地說著,「少爺是個極念舊的人,他後來極少用代步,說常走走對身體好,到最後,家裡就只剩下這輛馬車,修修補補的卻還一直在用著。」
張起靈靠在車內,抿著唇,一句不發,沉默地聽著王盟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只是突然地,他覺得身子好涼,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那會子你像是個血人倒在了我們店門口,別人瞧見你都繞著道走,當時說有日本人的細作混進了城,查的可嚴呢,情形啊和現在差不多,也就我們家少爺這種爛好人把你拖了進來。竟沒想到,你倒還有那樣的背景。張爺,張軍座,你知道嗎?我那時看見你那樣的軍爺心裡怕得很。」
「那你現在還怕我?」
王盟呵呵笑了兩聲,回答道,「怕。不過那時候是怕你會不會動不動就殺人,現在,是怕你再傷了我們少爺一次。說實話,我到底是沒這個立場說這話的。因為少爺他對那些身外之物根本不在乎,他只是傷心,他拿你當朋友,而你卻背棄了他。」
張起靈想了一會兒,還是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不明白。」
王盟輕嘆了一聲,說道,「那時您不是為了籌軍餉想要跟我們三爺合作去刨地嘛,可我們三爺手下的盤口都說只幫您賣,不會下地。你知道,我們家少爺他當時說什麼嗎——」
——「今兒個我來不是求你們同意的,是來知會你們一聲,這忙我是幫定了!人家給的圖給的盤子,你們倒好,不出力也就罷了,起出來的貨還要五五分帳,我吳家啥時候這麼愛占人便宜了?都是盤口的大把頭了,個個的倒也不嫌臊!你們再敢對張爺說一個不字,就是不把我吳邪放在眼裡!」
想起他那張因怒火而燒得通紅的臉,張起靈才意識到這個看上去總是溫順的人發怒起來,也是駭人的。
那個時候的吳邪,是什麼樣子的呢?
張起靈閉上眼,頭痛欲裂,卻甘之如飴。
奉系軍閥在關外縱橫多年,早期為了派系之戰而多發動戰爭,因而不得不向日本人借款,往後便授人以柄,多有制肘。
一邊是日本人的步步壓迫,緊逼他們履行當年支持奉軍入關奪權時所立下的承諾,另一邊,卻是在國軍與四大集團軍的北伐戰場上節節敗退。一時之間兩面受敵。投靠日本人將土地拱手相讓自然是不可能的,最後內部商議之後還是一致決定向國軍談和。
畢竟談和之後,整支奉系將仍在關外活動,只是換個名頭罷了。如此算來,還是划算的。奉系便一邊通電南京政府求和,一邊派出一人親赴江南。
而這個人,就是張起靈。
至於為何還要在通電之後再派一人,自是有道理的。張起靈並不是普通的軍官,他身為發丘中郎將,帶領的是整支軍隊中最特殊的隊伍。他不僅是來求和的,他更重要的任務是為整支部隊尋到更有效且長期的財路。
只有經濟獨立,才能徹底擺脫日本人的挾持。
而當時來錢最快,也是最普遍的方式,就是倒斗。奉軍敗退之後,北伐軍未達之前,由於處於無人看管的狀態,清東陵曾一度多有被小規模的盜掘,這倒給了他們一個很好的提示。他們當時最大的一個問題,其實並不是點不到穴,而是找不到專業幹這行的人,也沒有途徑出貨。所以在權衡再三的情況下,他們選擇了遠在江南的吳家而不是更近一些的解家。
一個原因是吳家當時既有下地的喇嘛盤也有專門出貨的馬盤管道,二是隔得遠兩方沒有過分的了解,彼此不會有太深的糾葛,只有生意往來才能長久。
為了不引人注意,當時張起靈是獨身一人往南的,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的行動早就在日本人的掌握之中,而張起靈則早已被日本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理由很簡單。一旦張起靈進了臨安,搭上了吳家這條線,奉軍就沒有必要再向他們借款,若是之後東北易幟,奉軍將成為他們進軍中原、盤食東北的重要障礙。他們的手還伸不到江南,況且對付一個單身上路的人怎麼也比對抗一個盤根錯節的家族容易得多。
從東北到杭州,長路漫漫,張起靈不知道躲過了多少暗殺、做掉了多少日本特務,可是當他最後千辛萬苦到達杭州城外的時候,他還是中了埋伏。對方最後幾乎是拼死一搏一定要將他堵在城外,為此甚至動用了十把美制M1921衝鋒鎗,張起靈後來回想起來,自己當時沒有死果然是個奇蹟。不過,他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當他只用一把毛瑟手槍幹掉所有人之後,自己的血也快流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