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去路邊樹上拴馬,徐遠行也跟了下去。兩個人高馬大的人被風雪颳得一直咳,拴了馬互相攙扶著上了車。牧民大哥還在蒙著,他能聽懂漢語,但幾乎不會說。徐遠行在手台里說:「頭車,頭車,這裡撿到一個牧民。但不會說漢語。嚮導幫忙溝通。」
於是車台里伴著雜音,開始斷續說話。這才知道牧民的羊這一天丟了,他從很遠的地方往家裡趕。原本以為雪不會太大,但越往前走雪越大。聽見喇叭聲,以為有車輛被困在求救,就來看一看是不是有人需要幫助。卻沒想到遇到這麼多車。
這時牧民走丟的小羊倒是學聰明了,跟著朝青川車隊過來,密密麻麻擠作一團費力地走,一直咩咩咩地叫。有一隻最聰明,看到了汽車,竟然一彎腰,鑽進了車底。大家看到這裡,都升了底盤,方便小羊們避雪。於是其他羊,也紛紛鑽到了大家的車底。
433恨自己底盤太低,不能收留小羊。這時偏偏有一隻小羊羔被吹得走不動,他開了車門一把抱過來,抱進了車裡。
小扁豆一定在羨慕433可以抱小羊,因為她在車台里說:「我要抱小羊。嗚嗚嗚。」生了病的小姑娘,額頭貼著退熱貼,還惦記著抱小羊。抱不到小羊,就說要抱野菜姨。
牧民有點餓了。
曾不野就拿出自己的山楂棒遞給他,順道給了徐遠行一根。
徐遠行已經恢復如常,曾不野遞他山楂棒的時候又用口語跟他說:對不起。
「滾蛋。」徐遠行說。
這雪不知何時停下,車裡實在無聊,徐遠行就跟牧民比劃了起來。這情景簡直太過滑稽,兩個人都歪著腦袋,眼睛裡寫滿了清澈的無知和愚蠢,使勁去猜對方說什麼。很快比劃出一身汗來,儘管如此,並沒有打消他們的熱情,反倒是越戰越勇。
最後,曾不野看到牧民激動地拍了下巴掌,然後手團成杯子的樣子放到嘴邊,仰起頭,嘴裡滋一聲。
徐遠行也是這套動作。
曾不野懂了,他們約好了待會兒雪停了去牧民家裡喝酒。算起來,這一路,青川撿了四個人加一群羊。
這本就該是一個開放的世界,沒有預設的故事和情節,一切都是多變的。不變的是人。
過一會兒,牧民激動地說:「晴!要晴!」
牧民了解草原的天氣,看看天就大概知道雪什麼時候走。他沒騙人,雪真的漸漸地停了。卡線上天高雲淡,白雪湖泊,無邊無際。
他們終於能下車走動,尿尿的找地方尿尿、展腰的去路邊展腰。小扁豆拍著車窗叫曾不野。曾不野就過去了,絞盤大哥落了一點窗讓小姑娘透氣。小扁豆就扒在那裡跟曾不野說話。
「你退燒沒啊?」曾不野問她。
「退了一會兒,又燒啦!」
「你難受嗎?」
「我不難受啊。」
小孩子很擔病,發燒這一路就在她安全座椅上睡覺,睡醒了就吃,吃了又睡,什麼都不耽誤。曾不野摸摸她的小臉,答應她只要她退燒了。她就陪她擺鴨子陣。所謂的鴨子陣就是用她的鴨子雪夾夾個千軍萬鴨來。
「野菜姨,我也想抱小羊羔。」
「抱唄。」
曾不野轉身去找433,把那隻咩咩叫的小羊羔搶了過來,還不忘說他:「你這麼大人抱它幹什麼!」把小羊羔順著車窗塞給了小扁豆。
小扁豆開心了,低頭跟小羔羊說起了話。當她聽說今晚甚至可以跟小羔羊「睡」在一起的時候,發出了嗷嗷嗷的聲音。
曾不野看了她一會兒,就去到馬路邊上,認真看一眼卡線。前後都沒有車,手機信號很弱。嚮導說卡線兩個小時前封路了,所以前後五十公里,應該只有他們了。
在這一方天地之中,在祖國的邊境線上,在著名的331公路卡線段,在空曠無人的曠野之中,只剩他們了。
牧民伸手給他們指,嚮導說:「那是俄羅斯的村莊。」
他們就一起看過去,想仔細看看俄羅斯的村莊究竟有什麼不同。依稀能看到幾十個房子,然後周邊好像沒有路、也沒有別的任何東西。好像沒有什麼不同。但感覺卻是很神奇的。
「你們會去那邊嗎?」孫哥指著俄羅斯村莊問道。
「蘇和說不會。」嚮導比了一下:「有槍。邊界線很嚴的。想去的話要□□。」蘇和是牧民的名字,在蒙語裡是斧頭的意思。大家看蘇和,還真像一個斧頭。這時蘇和從衣服里摸出一個小酒瓶,喝了一口。
然後騎上馬一擺手,讓他們跟他走。
不走不行,不行蘇和會生氣,會覺得你們看不起他。騎著馬的蘇和像個將軍,帶著他的羊群和公路怪獸一起回家。這樣的情景人終其一生也遇不到幾次。
曾不野低頭看了眼手機,上面發給她開庭的最終消息。徐遠行說的什麼她沒聽清,就問:「什麼?」
「沒什麼。」徐遠行說。
其實他問的是等她把一切捋順,要不要再次與他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