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清回頭,殿門大敞著,冰冷的池塘被風吹起狂亂的漣漪,荷葉東倒西歪的。
他的心在雨水中一陣悸動。
他明白了,他向里看去,空蕩蕩的偏殿內莫名吸引著他。
江言清真的很想看看,那個人、那個叱吒風雲一輩子、一生都沒有愛過任何人的女人,臨死前是什麼樣子。
也許,是被病痛折磨的形銷骨立嗎?
他走了兩步。
又或許,仍舊是那令人厭恨的平靜和空洞?
還是,她仍對人間有放不下的眷念和遺留?
江言清想著想著就笑了,也是嘛,權力欲望這樣熾烈的女人,一定是捨不得放手的。
他飛步向前走去,一路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若是那樣,他想,他一定要嘲笑她,畢竟她先死了,自己卻還活著。
江言清繞過冷清的畫屏,繞過最後一層紫簾。
隔著花瓶望見了她的臥床。
什麼都沒有。
江言清怔怔地走進去,床褥冰冷,空中只有雨水和淡淡的灰塵氣味。
伏在床邊的那個人曾經倒也沒少和他作對,不過江言清再見她,心裡也沒什麼感觸。
他在床邊蹲下來,探了探漣娘的鼻息。
這古板的女人,死後卻像一朵盛開的蓮花,靜靜開在舊人的身邊。
江言清轉來轉去,一時間茫然無措。
他在太后的妝檯前坐下,一一擺弄昔日的殘妝,卻在抽屜里發現了一枚落了灰的戒指。
紫玉嵌著紅寶石,上面有淡淡的劃痕,絕不是新近幾年做的。
他回憶了又回憶,在記憶的邊角里扒拉出與這戒指的一面之緣。
那時,他向這女人說好話,問她戒指是誰送的。
她只是看了兩眼,隨手就把這東西扔到窗外去了。
可現在卻在這裡。
扔掉的東西,過後也會不捨得嗎?
江言清心裡覺得諷刺,而後便是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悵然有失、怒火酸澀…凡此種種,將他撕扯成碎片。
可這萬般情緒的對象死了,一切便只能無聲無息地消弭在塵土裡。
最後,江言清只剩下麻木這一種感覺。
他得活下去。
怎麼才能活下去?
江月滿說過的話在他心中倏然一亮——皇帝不死,無論是誰,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唯有皇帝,才能讓這結局翻盤。
**
江言清進入建康宮時,宮外魏家指派的守衛還對一切懵然不知。
他們攔住江言清,道:「大人,外邊現在很亂,建康宮如今不准放人進出。」
江言清並不知事實如何,只信口胡諏:「是魏家長正大人叫我來,這是他的信物,不認得嗎?」
守衛自然認得魏家的信物,也隱隱約約聽過這位江公子大名,但心中還是舉棋不定。
「你們幾人做一班巡邏?派幾個人跟我一起去。」
**
殿內,林鳳儀倒在書案上,遠處監刑那女官遠望見他飲下毒酒,鬼魅一般在雨中隱去了。
林鳳儀按著腹部,將鳶兒抱到榻上安置好,自己靜靜地忍耐毒發的劇痛。
他自來是嬌生慣養的。
不過,他想,鳶兒既能忍耐,他應該也可以。
他要快一點追上她,不要叫她等太久。
可是,烈火灼腸之痛令他想要尖叫,想要不顧體面地在地上打滾。
在痛楚中,他聽不見雨聲,看不見殿內的擺設。
額上的冷汗唰唰地流,不一會兒,他的朱服已濕透了。
赴死是一件多麼決絕的事啊,林鳳儀想,即便到現在,他已經聽見鳶兒在叫他,卻還是留戀著金絲籠,怎麼也不肯走。
昏沉中,似乎有人衝進了殿內,架起了他的四肢。
狂亂的呼喊聲叫了一會,建康宮內亂了一陣,緊接著一切又都平復下去。
江言清顫著手,扶他起來,聲音由遠及近、飄飄忽忽。
「陛下…陛下…聽得見嗎?是誰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