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下一口氣,準備似以往那樣翻窗而出。
然而,就在她跨出窗的那一剎,身後一把淬火的鋼刀完全地貫入了她的後背。
阿希爾看著長刀從自己的腹部穿出,連回頭的力氣也沒有。
她的手指被人一點點掰開,那枚印章落於他人之手。
緊接著,她的肩膀上挨了一腳,整個人重重地從窗外跌下去。
她躺在地上,沙土灼熱,最後一眼,是傾塌的抱月樓向她倒來。
第66章 一念
大雨瓢潑而下。
為了這場雨, 青蒼蒼的天已經做了太多鋪墊,一霎眼間,天地籠罩在一片空茫的白中。
雨已然不是雨, 而是連成了煙,將人的視線遮蔽。
蕭冉再難以看清樓外的信號, 她披衣下樓,向華張問道:「建康宮的人還沒回來?」
華張正在奮筆疾書批往六部的奏疏, 聞言放下筆:「想來是被雨給隔住了…」
話音還沒落, 樓下忽傳來幾聲驚叫, 兩人扶欄向下望去,一個身著便衣的禁軍渾身濕透著滾進閣中。
那人一抹臉,勉強睜開眼,急促地嚷道:「蕭大人…蕭大人在不在?」
蕭冉快步向下走。
閣中不少資歷尚淺的小女官有些慌神, 其中知事的人則更加緊張, 都把一雙雙眼睛投向唯一能執掌乾坤的人身上。
蕭冉來到那人面前, 面色沉靜如水, 清澈的眸子淡淡地看向他,道:「慌慌張張不成體統, 不知道的以為禁軍都死光了。」
她環視四周,冷厲的眼神變得和緩下來,輕斥道:「還有你們, 一有變故就跟立毛雞似的站起來做什麼?」
衝進來的那名禁軍躬身, 慚愧不已,將外面的烽煙一一向蕭冉稟明。
「事情如此,裴將軍叫我問大人如何處置?」
蕭冉微微思索, 立即答覆道:「這樣, 你拿著我的腰牌, 留一千人守皇城外,率剩餘的三千禁軍往宮外支援。遇到城防軍,叫他們統統回去把自己的地盤守好,城內的事情不要管。還有,找到阿希爾,提前收網,將這兩派蠻人分開關押。」
那人一怔,問:「現在就收網?豈不是…」
華張怒道:「還沒明白麼,而今不知什麼人在外面搗亂,這樣下去,即便是成了事明日我們也摘不脫。更何況城中大亂,已經殃及了百姓,如何還能胡來。這群人裝備精良,最怕他們還有外援,若是蠻人趁勢攻城,你我豈不犯下滔天大罪。」
那人噤若寒蟬,立馬往外邊滾了。
華張心頭也有些不定,琳琅琳鈺等都在不遠處暗自心驚。
唯有蕭冉慢慢踱著步,至少面子上是看不出半分焦急。
華張有些顫,她努力遏制住聲線,平穩地問:「大人,那些公文是否還要繼續?」
蕭冉隨意點了點頭,道:「一切照常,去吩咐南門外等著的人,叫他立刻去給殿下報信。」
她提衣上樓,華張跟在她身後。
蕭冉站下,她也跟著站下。
樓內搬運公文落地的悶響不甚清晰,外面只有令人厭倦的雨聲,單調地毫不變化。
「沒關係的吧…」華張喃喃的,稚嫩的眼睛向上看去,「該做的我們已經做了,這點小岔子,動搖不了什麼的…」
蕭冉偏頭看她,微微露出個笑。
然而,她這笑有些漫不經心,心頭正在被別的事占據。
是什麼呢?
是南安王的儲嗣,抑或是太后的遺詔?還是六十四名大臣的聯名奏疏?
蕭冉抓不住那關鍵的一點,外面的雨已沒法更大,驟雨之後,一道紫雷轟然響徹天邊,將滾滾的黑雲染紅。
她眼瞳中映著那紫,剎那間回想起了自己的擔心。
建康宮的人怎麼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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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清站在凌雲殿門口。
這地方他從前常來,如今睽違多年,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江月滿帶他進宮避難,他先想起的卻是這裡。
並非不能厚著臉皮去朱雀閣蹭一蹭,也並非不能忍受旁人的冷眼。
只不過,江月滿那涼薄的回答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過了今天,江家恐怕要完了、上京的許多人也要完了。
在這孤苦無依的時刻,他變得異常憤怒。
憤怒多年大夢一場空,反覆折騰卻抵不過情勢翻覆。
他犯了什麼彌天大錯嗎?似乎並沒有,就像當初江家也並未對新帝有任何不恭。
只不過是人家叫他們死,他們也就該死了。
江言清渾身濕透著立在雨中,艱難地行到凌雲殿前,這一路上他沒見到半個人影,連巡邏的禁軍也沒碰上兩個。
走到殿門口,總算有個地方避雨。
他慢慢進殿去,才發現了這詭異的不尋常。
凌雲殿裡,一個人也沒有。
外面下著雨,宮人們躲懶不肯出來也是常事,可是,殿內怎麼會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