鯽魚雖早就買好養在缸子裡,可原本會做瀛洲菜的廚子跑了。
人對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格外渴求,加之冷先生在大梁多年,著實學了幾分風雅性兒——那離開之前對月飲酒、吃一次家鄉的鯽魚羹的渴望也就達到了頂峰。
當其中一個浪客對他說新抓來的「羊羔」里有人會做瀛洲菜時,他很高興地同意了。
他沉浸在對家鄉的幻夢中。
即便當初從瀛洲出逃的歷程並不體面,可如今他有了萬貫家財,回去自可以做一方霸主。
當鯽魚羹端上桌來,他打開瓷蓋,羹湯的質地似乎也印證了他的幻想。純白的羹湯散發著暖而醇重的香氣,家鄉和貴重的感覺撲面而來。
這道菜最考驗火候,重了失去本味的鮮美,輕了又難免有腥氣。
即便是瀛洲的廚子來做,也分個三六九等。
冷先生問:「那廚子是我們的人?」
浪客搖了搖頭,道:「但我們可以把他帶回去。」
冷先生有些失望,打算見人一面的願望卻沒有消失。
李仁就這樣,憑著一份好手藝登堂入室。
他進去的時候,見一個身著瀛洲服飾的人佩戴整齊,正背對著站在窗口望月。
李仁低著頭,八風不動地行禮,半點兒世家子弟的倨傲也沒有。
他的偽裝可比嬌生慣養的殿下以及自曝身份的鄭魯才強上萬倍,任誰看去,都會覺得這不過是市井裡最俗氣的一個老頭。
冷先生回頭看了他一會,問:「你為什麼會做這道菜?」
李仁道:「小人前些年總是在外做工,這些年老了才回到家鄉來,在外謀生不易,什麼都得會一點。」
冷先生有些興致,外面寨中人忙忙碌碌,他卻怡然自得,覺得這樣才算是有氣魄和風範。
他問:「你還會什麼?」
李仁答:「占卜看相,修理屋子,建點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是什麼要緊的手藝。」
冷先生問:「你最擅長什麼?」
李仁抬頭瞄了一眼,他有一雙火眼金睛,看人往往特別准。
「占卜…倒是挺準的,您要不要試試?」他省卻了稱謂,因為瞧得出來,這位並不想以山匪自居。
冷先生在他身邊繞了兩圈,答應了。
「我今日要啟程,你就先算算我該向哪邊走比較吉利。」
李仁心裡一驚,暗道果然如此。
從山下慌慌忙忙抓了那麼多人,不是要人當替死鬼就是當墊腳石。
他掐指一算,裝出一副神棍樣兒,說:「雖要出海,卻應該向南走。」
冷先生半天沒說話。
李仁的眼睛微微眯著,在心裡打八卦陣。他猜這幫瀛洲人必是要攜了金銀珠寶回去,可偌大景陽寨,肯定不止這一幫人要分錢,那景陽寨一把手聽說是個蠻人,這瀛洲老弟怎麼也不請他分一杯羹呢。
冷先生嗤笑了聲,操著略帶口音的漢話,說:「你不是災民吧。」
他轉悠了一圈,李仁適當地露出驚恐的表情。
果真,這人自作聰明道:「你想誆我向南走,把糧食帶給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子!」
李仁心裡暗呼一聲,倒也是個大消息。
他思慮是接著裝下去好,還是趁此機會下山去,外面卻突然傳來震天的殺聲。
不知事的小毛賊衝進來,驚慌道:「不好了冷先生!官府的赤鬼打上來了!」
李仁明智地站起來縮到牆角,只見又一群浪客衝進來,一刀捅死了說話的小賊,用瀛洲話嘰里咕嚕地說了些什麼。
冷先生做了個手勢,說:「把那群人放出來,叫人抬東西,我們走。」
李仁正轉著眼睛,姓冷的卻轉過頭指了他一下。
「把廚子也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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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鄭大人來回事了。」竹秀進屋道。
此時已是深夜,林忱和蕭冉原正在分吃一碗蓮子粥,聞言彼此都有些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