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秘慌裡慌張地剛要說話,鄭魯才就按住他,搶白道:「即便與匪類虛與委蛇,那也是為了探聽到匪窩的位置,再說,我們郡守大人而今已經得知了他們紮寨何處,怎麼也該功過相抵!」
這一句高高地把劉秘架到了火上,偏他自己還懵然不知,心裡甚至覺得鄭魯才說的有道理。
蕭冉心裡火熱,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是麼…那郡守大人可要好好想想再說,要是到了地方抓不住人,你自己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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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坐在驛舍的窗邊。
竹秀收到錦衣衛傳來的消息,上前報導:「景陽寨的主力位置已經探明,其餘八處人手已定,只等殿下一聲令下。」
「確定沒有漏網之魚了?」林忱支著下巴,看窗外空寂蕭條的街道。
竹秀道:「聽說景陽寨的人素來稱自己『九頭鳥』,指的應該正是這九個地方。」
林忱應了一聲,想了半晌,問:「李仁呢?有消息傳來嗎?」
窗外一陣急風呼來,天陰沉沉的。
竹秀微噎,說:「李大人的消息九個時辰前就斷了。」
林忱的目光看過來,竹秀的額際見汗。
李仁當然不是一個人混跡在災民堆里,錦衣衛也要打聽情報,彼此順路自然可以傳遞消息。
不過自從出城往山里去,這人留下的痕跡就斷了。
李仁家世煊赫,卻萍蹤浪跡,自己雖不以為意,卻把隨行的錦衣衛嚇得夠嗆,一時也沒趕上報。
林忱正沉吟著,突兀地,眼前似乎花了一瞬。
她深按了下額角,覺得應是昨夜未眠的後遺症,便沒當回事,接著和竹秀說話。
「他混跡市井多年,腳底抹油的本事應該還是有的,倘或有失…」
她本想說「也不用管他」,但到底咬住了語音兒,留了一絲餘地。
「今夜子時動手,先攻八個子寨,封住主寨的上下山路,雞鳴收兵,我要見到收效。」
第54章 夜襲
九個時辰前, 李仁被蒙住眼睛帶上了山。
深夜裡,他們穿過茂盛的樹林,耳側葉子相互摩擦, 沙沙聲在寂靜中響起,宛如一條陰暗爬行的蛇, 蛇腹擦過地面,靜靜等候著捕獲獵物。
山匪帶回了很多災民, 然而大家很有默契的一言不發。
在這樣的靜夜裡, 走上這樣一條落草為寇不歸的山路, 心裡大抵是有些蒼涼的。
雖然這蒼涼很淺,也不像文人豪客那樣表現為華章與刀光,可到底是有的。
一到山上,山匪將他們安置在一處草堂子裡, 李仁又見到了兩個山匪。
同帶人的這兩個不一樣, 他們身量矮、鼻子塌, 一般人或許會將這點細微的差別忽略, 可李仁見多識廣,一眼分辨出這是兩個瀛洲人。
從前他在海上就見過來自瀛洲的浪客, 他們慣用的是刀,一人一刀,可抵蠻人的騎兵。
帶路的山匪不打算說什麼, 只拿了衣裳與他們換。
有人撐起膽子搭話, 兩個粗壯的山匪看也不看他一眼。
等所有人都換完了衣服,他們巡看了一圈,覺得滿意了, 才道:「先吃饃饃, 吃飽了, 過了今晚再說。」
語氣可謂豪橫,仿佛一點也不擔心這麼多人的口糧。
一路上李仁有過許多猜測,最終也不過落到這麼兩條路上來——一是景陽寨不缺糧,要麼是提前囤的,要麼是從官倉大戶手裡搶來的,二來就是寨主不需要操心他們這些人的口糧,畢竟過了今日沒明日的死人是不用吃飯的。
他心裡盤算著許多道道,可餓得眼放綠光的災民們沒空想這麼多,雖然進山前每個人已經領到了一個饃饃,可大災之年,每個人的肚子都像是無底洞。
唯一飽著肚子的是李仁,但他一點也不嫌棄饃饃難以入口,一邊同其他人一樣連噎帶拿,一邊湊到帶路山匪的跟前,殷勤道:「新來了這麼多人,廚房恐怕很吃力吧,我原本是廚子來著,讓我去幫忙,保證爺們兒吃得滿意。」
帶路的原不屑於同這群餓瘋了的泥腿子說話,不過聽他大言不慚,還是忍不住嘲諷道:「你倒怪機靈呢,餓老鼠進糧倉,你自己說你是去幹什麼的?」
這李仁就得為自己正名了,他道:「這可不是說笑話,大江南北我都跑過一遍的,哪裡的菜都上手哩!尤其是青海那一片我待過好多年,連瀛洲那麼生僻的地方來的客船都說我手藝好。」
帶路的正準備叫他吃個拳頭,叫他閉上那張誇誇其談的嘴,佇立在門一側、沉默許久的瀛洲人卻側過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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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陽寨的二把手姓齋藤,可大梁沒人聽說過這個姓,而且念起來怪裡怪氣的,所以只根據他自起的名字,叫他「冷先生」。
跟著他遠渡重洋的那些瀛洲浪客倒會遵照舊例,喚他「家主大人」。
這位冷先生離開瀛洲十多年,今夜的明月圓而亮,不禁喚起他的思鄉愁緒,那一口家鄉味道也牽連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