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都不在乎。
因為心裡知道,他與太后之間,並不只有一個「利」字。
每每午夜夢回之際,江言清睜眼看身邊人,也有一絲牽掛的溫情。
他弄不清這牽掛來自何處,也許是敬佩,也許是那尚未完全殘敗的容顏,又或許是那份厚重而曲折的命運。
總之,他也偶爾戀慕她,夢想若是年紀相當,兩人會有怎樣一番遇合。
可是,太后此時的話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的真情實意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要緊。
「就這樣?」江言清問。
太后毫無芥蒂地看過去,仿佛在問「不然呢」。
江言清的手氣得直打哆嗦,什麼都不想說,只想趕緊走。
然而想起這一走除卻情感還要失掉什麼,又邁不動步子了。
他在翰林,若無太后庇佑,同那些寒士出身的學子並無差別。
江家不在了,他能靠住的只有這個女人。
正衡量著,太后已穿好了朝服,說:「不要再說什麼了。」
不要求我,也不要追憶往昔的情分。
我不曾讓你折過身段,也看不得你自甘墮落,就這麼體面地走吧。
江言清平時不大聰明,此時卻奇異地明白了她的心意。
於是他走了,此後很長時間,再也沒出現過。
太后推開窗,望著晨露微晞,問:「他生氣了?」
漣娘向外瞥了一眼,說:「他沒有資格生氣。」
太后便笑了,講:「大家都是這樣,明明自己也沒多少真心,偏要別人全心以待。漣娘,你也覺得我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嗎?」
漣娘道:「自太后將臣從太/祖皇帝身邊帶走,提拔成近身女官,我這一生便只認娘娘為主,無論是拿我做刀做劍,還是做腳下的泥土,都甘之如飴。」
第38章 番外(二)
彼時, 下邳郡還沒有併入渝州里,這座三面環山的小縣坐落在山坑內,依傍著全國最富庶的天堂。
儘管戰火連天, 可渝州歷來是米糧發源之處,每每易主, 都不會對百姓造成太大的波及。
趙老爺也是看中了這點,才舉家遷來, 避世閒居。
下坯人家稀少, 趙家作為郡內唯一高牆闊馬的大戶, 很快被舉為士紳。
鄰里不熟悉趙家的品性,只見每日清早,趙家的子弟們便會出城跑馬、學文習武,還以為這是了不得的清流門第。
唯有自家人才知道內里的一片污糟。
後來太后在深宮憶起少時, 想起那一群花花綠綠的小妾與數不清的兄弟姐妹, 只驚異她爹竟不是死於馬上風, 而是死於自己的鍘刀之下。
真是奇聞怪事。
總之那時, 她是趙家最不值錢的庶出女兒的一員,讀書請的老師是個騙子, 一個奶娘奶她們院裡的四位小姐。
她沒見過娘親,「趙垣」這名字也不知是哪位博學多才之士起的,土得掉渣, 又失之柔婉。
但趙垣還是頂著這個名字, 一磚一瓦壘起來,扎紮實實地長大了。
她生得清秀乾淨,又有一雙平靜的明眸, 初看不驚艷, 卻十分有韻味。
並非是「女人風韻」, 而是在山水之間、不加雕飾的平和之意。
教書先生想必也覺得這張臉是騙人的好材料,因此時常對她誇誇其談,講起自己年輕時候的豐功偉績——去某富紳家白吃白喝了幾年。
趙垣對此類狗屁之言聽得津津有味,常邊琢磨機關術邊與他談論如何行騙。
比如,如何騙她那小表弟馮芳把馬借給自己騎騎。
先生說:「你別做夢了,不然我給你當馬,你騎騎看吧。」
趙垣已經八歲了,聞言就要坐到他身上去。
老騙子嚇得就地一滾,趕緊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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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的荒唐事講不完,畢竟趙垣只生得一張好臉孔,卻沒有世俗磨礪出來的好耐性。
她不屑矯飾語言,直白又冷淡,一貫在親父與後母身邊不討好。
那時正值亂世,這麼一大家子人擠在一起,彼此呼吸相鄰,一點風吹草動都要被放大。
她這般不事周旋,自然也為姐妹甚至奶母所厭惡。
一開始趙垣不大在意,她從來不懼孤獨,每天要做的事很多,活著也並不是非要討誰喜歡才好。
甚至,她覺得沒有母親,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
瞧瞧旁的妾室是如何教導她們的女兒——謙卑和順,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出風頭、搶嫡出小姐的排面,最好在夫人面前討喜歡,母親和兄弟也可以沾得上一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