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了垂頭,聲音有些澀,「其實我還是很羨慕你弟弟的,有你做他的大樹,替他遮風擋雨,而我的大樹,兩年前就不在了。」
「我七歲之前,關於我爹的記憶很少,那時他跟人出海,一走就是許久。」
「銀子掙了很多,我們也隨家在他手中被發揚光大。」
「但回了揚州,他卻發現我這個獨子,養成了怠懶散漫的性子。」
「從那以後,他就不再出海,開始只做這片土地的生意,走到哪都帶著我。」
「我爹說,縱使掙了金山銀山,可把我忽視耽誤了,就是個不划算的買賣。」
「從那以後,我跟著他走南闖北,一路風沙塵土,他卻把我保護的極好。」
「我見過他喝醉了不忘死死拉著我的模樣,也見過他病在半路,為了能帶我平安回家,一路強撐得模樣。」
「我還見過在我長大成人後,他在戈壁落日下,和我暢快共飲的模樣。」
「他是我這輩子最親密最尊敬的父親,只可惜,他不在了。」
蕭蝶聽他描述,隨老爺子應該是個嚴厲與溫和並存的父親。
可她心裡倒是沒什麼感覺。
他是個好父親,不代表是個好丈夫,是個好丈夫,也不代表是個好人。
作為被隨老爺子愛護教養長大的既得利益者,隨春遠當然最尊敬他了。
可在別人眼裡,隨老爺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那還得聽聽別人怎麼說。
隨春遠沉吟片刻,繼續道:「我父親當年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進京落地生根,所以這宅子他花了很多心血,一草一木,都有他的影子的,就像這棵樹,就是他親手栽的。」
「只是可惜……到底還是成了他畢生的遺憾。」
隨春遠嘆了口氣,忍不住上前兩步,用手撫了撫羅漢松粗壯的枝葉。
「父親臨終前已經說不出話,卻只拉著我,不願閉眼。」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向他許諾,一定會完成他心中所想,我父親才含淚閉了眼睛。」
蕭蝶知道他此刻應該是想聽自己說,「我會陪著你完成你爹的遺願。」
但她偏不。
別問為什麼,問就是聽他說太多,累了。
就算是個刷寵愛值的機器人,她也是個有脾氣有性格的機器人。
蕭蝶只是問道:「既然當初想留在京城,為什麼又回了揚州?」
可謂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隨春遠手上的摺扇突然滑落,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他一言不發的低頭去撿,抬起身,已經恢復往常的笑意。
「這個問題有空再說,咱們累了一路,現在也該好好歇歇了。」
他避而不談,蕭蝶也不去追問。
總會知道的。
京城可不是個密不透風的口袋。
他們到京城的時間,比第一世要早上許多。
沉香木的事剛剛發酵出來,前幾日皇上發了怒,但思及隨家應該沒這個膽子,正派人去揚州押送隨春遠進京。
如今隨春遠先一步來了,只說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皇上的怒氣也就暫且壓下。
不過他年紀本就大了,如今又出了這事,又氣又怕,一下就病倒了。
只說讓隨春遠休整幾日後,再進宮好好解釋沉香木一事。
隨春遠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他本想趁這幾日帶蕭蝶逛逛京城,卻未曾想,一道帖子悄然而至。
「明信侯府……」
蕭蝶念著燙金貼子上的字,抬頭,看見隨春遠一臉凝重。
「怎麼了?這明信侯府和你有仇?」
「有仇倒是說不上,不過關係也頗為微妙,我姐姐是宮中貴妃,而這明信侯侯爺的親妹妹,也是宮中妃子,正好低了我姐姐一個位分。」
身為在宮裡斗過的女人,蕭蝶嗅到了別樣的味道,「看來明信侯府來者不善啊,那你準備去嗎?」
「去,為什麼不去?」
隨春遠輕哼了一聲,「我不光要去,我還要我家母老虎一起去,嚇死他們!」
「小……」
蕭蝶聽了,揚聲就要喊蕭瑋過來。
嚇得隨春遠立馬求饒,「別別別,我錯了,你叫他過來,我又要被攆出兩條街,剛到京城,還求夫人給小的留點面子。」
說著,隨春遠做了個求饒的姿勢。
於他而言,如果蕭蝶是母老虎,蕭瑋現在就是她座下倀鬼。
蕭蝶如果是在街上橫晃的惡霸,蕭瑋就是她手裡牽著的惡犬。
有時都不用一聲令下,只要蕭蝶一個眼神,蕭瑋說抽刀就抽刀。
那叫一個痛快。
隨春遠對這些倒是不怎麼在意。
他知道蕭瑋也不是真的要把刀劈他身上。
不過是嚇唬他,想讓他對他姐姐好些而已。
如果沒有八年前的那些事,他倒是真的願意蕭瑋一直跟著他們。
可如今,他只隱隱覺得可惜。
可惜之前的計劃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