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
楊令佩朱唇輕啟:「燕雀焉知鴻鵠之志。」
數月前,在東宮的清和院,梅川說寶林身邊兒的侍女名字取得極好,願得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梅川看輕了她。
她要的,不只是「雙鴻鵠」那麼簡單。
更鼓敲了兩聲。
楊令佩向外張望著。
朱瑁仍沒有來。
鴻鵠撇了撇嘴,道:「陛下以新殿宇沒有修好為名,讓那一位住進了文德殿。這下子,離陛下更近,與陛下同起同宿了。依奴婢看,宮中那麼多殿宇,哪處住不得她了?偏就這樣矜貴?」
那一位,指的,便是梅川。
楊令佩搖頭,道:「恐怕,陛下此舉另有深意。」
鴻鵠道:「甭管陛下是何意,立後之夜不過來陪您,總是說不過去。奴婢去喚一聲吧。便說娘娘您……胎動了。」
楊令佩道:「還不到三個月的光景,胎動個甚?說出來,沒得讓陛下厭嫌。」
她想了想,又道:「讓星闌去喚陛下,倒是妥當。」
鴻鵠笑道:「主子說的是。奴婢怎把這茬兒給忘了。」
楊令佩道:「你上次那般莽撞,星闌不與你計較,依舊日日陪伴在本宮身邊,屬實難得。你往後可不許再對他放肆,說話和軟些。」
鴻鵠低頭道:「是,奴婢記住了。主子放心。」
小盒子屋內的燈還亮著,鴻鵠走過去,臉上浮著笑,叮囑了幾句。小盒子連忙答應著,往文德殿走去。
鴻鵠瞧著他的背影,滿意地點點頭。
這個悶葫蘆,倒是識時務得很。
文德殿的內室。
梅川穿著貴妃服制,神情木然。
從朱瑁口中說出立她為妃的那一刻起,她的臉便像冰凌,凍住了,化不開。
屋裡的僕役都跪了安。
朱瑁走進來。
梅川聽見他的腳步聲,從頭上拔下金釵。
朱瑁苦笑。
她做了他的妃子,他與她之間反倒隔得更遠了。
朱瑁在離她三丈之距的杌子上坐下。
床榻上坐著的女子,仿若在雲端。他曾無數次地以為,時光是一把雲梯,有朝一日,他能用自己的真心,慢慢登上去。可現在,他不得已用權勢做了雲梯。
「梅卿——」他像從前一樣喚她。
梅川不作聲。
「讓你留在文德殿,只因朕想護你周全。」
梅川還是不作聲。
朱瑁笑笑。
他靠在一張山河屏風上,仰著臉。
「還記得在私邸的那夜,梅卿跟朕說,歡喜的事物不一定都得到,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喜歡的東西,輕輕淺淺地喜歡就好。這句話,朕想了很久。」
「七歲那年,父皇賞給二哥一副玉棋。那玉棋是番國進貢的,天下只得一副。握在手上,溫溫涼涼的,冷的時候不冷了,熱的時候也不熱了。朕特別喜歡,每日都纏著二哥,讓朕摸一摸便好。一年後,父皇又賞給二哥更珍貴的物什,他玩膩了那副玉棋,便丟到渠溝里。他知道朕想要。他是故意這麼做的。寧願丟掉,也不給朕。那天晚上,朕與娘親趴在渠溝里,一顆一顆地將玉棋子撿起來。所以,梅卿,你看,朕與你不同。自小,『得到』二字之於朕,便是奢望。由不得朕放手。」
「朕與意和相愛。一心想著,娶她為妻。連辦喜事所需的紅燭、嫁衣都置辦好了。可父皇搶走了意和。他根本不了解意和,更遑論愛她。卻被周鏡央口中的靈蛇祥瑞所惑,一道聖旨,納她入後宮。朕後來明白了,他未必全然聽信周鏡央的話,可他寧肯照做,也不肯放過。任何對江山有益的,都會握緊。任何對江山不利的,都會除掉。這就是帝王。」
「朕以為,有朝一日,坐上了龍椅,便只有得到,沒有失去。可是,梅卿——」
他笑了笑。
霜露爬到他眼中。
「龍椅上,亦是艱難的。」
梅川開了口。
「現在,可以放了安香吧?」
「梅卿,你對朕笑一笑,好嗎?」朱瑁忽然說道。
「放了安香。」梅川堅定道。
「你對朕笑一笑,朕便答應你。」
朱瑁的聲音像是被燭火炙烤過。搖曳著。輕顫著。
門外,有人喚道:「陛下。」
是小盒子的聲音。
朱瑁道:「星闌,何事?」
「千秋殿的西閣起了煙,似乎是走水了。請您移駕過去瞧瞧。」小盒子道。
中宮走水,乃大事。朱瑁起了身。
走到門口,他轉身,踱到梅川身邊,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她。
是免死金牌。
她沒有對他笑,他還是成全了她。
梅川將免死金牌攥得很緊,起身,往天牢跑去。